二人送走了刘表,转身回到园中,走出没几步正好撞见马芸清拿着一卷《老子》从房中出来,看见他二人急忙将书藏在了身后,向二人行礼。
伊籍笑道:“所谓近朱者赤,便是此理,先生的仕女如今也是手不释卷了。”
张玄知道那日在伊籍面前和马芸清说道她不知《老子》典故,想必是让她上了心。本来张玄就发愁如何让马芸清转移些注意力,不要整日想着伺候自己,看见这样子后心念一动,说道:“你若有心求学问,当从简入深,改日我让伊籍先生为你寻些适合的书来,你看的时候若有什么不明白的,可以问我,也可向伊籍先生请教。”
伊籍笑道:“有先生在,我何敢班门弄斧。”
张玄说道:“机伯兄不必自谦,以你的才学,教这丫头也是大材小用。不过她既然有心向学,也只能请先生替我分担,多多教导了。”
马芸清脸上一红,谢过张玄和伊籍,赶忙转身离开了。
伊籍看穿了马芸清少女情节,笑道:“这芸清姑娘性子朴实无华,倒是十分有趣,这些日子她见了我一点礼数也没有,只在先生面前才有个仕女的样子,看来在芸清姑娘眼中,你我还是亲疏有别。”
张玄听出伊籍话中调笑的意思,假装生气说道:“怎么机伯兄也喜欢拿这种事情取笑于人么?”
伊籍笑笑,说道:“先生气度不凡,有些人见了心生爱慕,那也在情理之中,说起来,先生怕是还不知道这刘表也在打你的主意吧?”
张玄不解道:“机伯兄这话,我却听得不甚明白。那刘表有意延揽,本也在情理之中。”
伊籍故弄玄虚道:“于理自然说得通,但这情之一字,也不可忽略啊。”说话时特意将情字拖得老长,让张玄留意。
张玄皱眉道:“机伯兄的意思,难道是说他……喜好男风?”
伊籍见张玄上钩,捧腹哈哈大笑说道:“非也非也,哈哈,哈哈哈哈。”
张玄见他笑得上仰下合,知道他有意说笑,也不以为忤,笑道:“机伯兄注意身子,别笑岔了气。”
伊籍这才缓过来一些,说道:“有件事情一直未与先生说起,这刘表本有个妹妹待字闺中,之前有位才子名叫王粲,乃是高门子弟,来到荆州投奔刘表之时,刘表本欲将自己这位妹妹许配给他,谁知见了那王粲样貌才知他长得短小瘦黑,心里顿时后悔。之前我向他请命来做这管事时,他特意叮嘱我看看先生是否已经婚配,或是有红颜相伴,想必是动了结亲的心思,方才我扶他上马时,他又偷偷问了在下一遍。”
张玄脸上一红,说道:“机伯兄,这玩笑可开不得。”
伊籍正色道:“三日后说不定会将其妹带上一同去往荆州官学处,好好看看这心中佳婿人选是何模样,先生,若那刘表真有此心,你又当如何处置?”
张玄看伊籍此刻表情,才相信他不是在说笑。想不到还有这么一件事情等着自己,顿时心乱如麻,虽然他在荆州改换了名号,可心中记挂的女子从来只有玉兰一人。但是伊籍如果猜的不错,刘表当真有意将自己的妹妹许配给他,如何才能妥善拒绝又不至犯了他的忌讳呢?
伊籍见张玄皱起了眉头,知道这件事情看似简单,其实处理起来十分棘手,只好宽慰道:“兴许是我多虑,先生眼下也无需为这种事情费心,还请先生先回堂中,待我将这荆州官学详情向先生说明。”
张玄知道这才是头等大事,收拾心神和伊籍回到了堂中。
伊籍向张玄介绍到,自刘表平定荆州各地盗匪动乱之后,便招揽贤达设立了这荆州官学,专以研究儒道经典,星象易数,坐镇其中的都是当世之名的学者,有官身者,全由一位名叫宋忠的学者领衔,而在野之士,则尊本地名士司马徽为领袖。据说还有一位不知名的隐士在其中专门研究星占之数,成果十分了得。这些人在官学平日里讲经论道,批校钻研古籍典章,也时常聚集一处谈古论今,吟诗作赋,荆州士人大都以能入官学为荣。
张玄听伊籍说着,突然想起了蒯良,于是问道:“那位蒯良大人,如今可也在这官学之中?”
伊籍答道:“自建安四年争论依附曹袁的事情之后,蒯良就辞去官职,负责起了这官学中一应事务,只是他既不开坛讲学,也未曾有什么著述,只是管理众人平日起居饮食,组织一些文人聚会,偶尔有些聚会时倒也见过他高谈阔论,却少有与人争执不下的场面,更不议论本地军政大计。自他到了官学,在士人中声望水涨船高,刘表也曾试探过他是否有意重归仕途,却被他婉拒了。”
张玄始终对这蒯良放不下心来,即使伊籍所说都是详情,只怕这蒯良收买人心的嫌疑也免不了。张玄为做好准备,请伊籍将这些士人平日著述和辞赋作品找些来给自己研读。伊籍领命去了,当夜便捧着厚厚一摞纸卷回来,摊在了张玄面前。
之后三日,张玄还是闭门不出,专心将这荆州官学中的精到著述和上佳辞赋一一过目。细看之下,张玄也不得不承认,刘表虽然喜欢浮夸虚名,但手下确实聚敛了不少真才实学之人,论述之中不少都是章法有度,钻研深刻,辞章也有许多褪去虚伪辞藻的佳句名篇,足以流传后世。这其中尤以《五经章句》引人注意,此书虽然还未编著完善,但其中去芜存菁,化繁为简,十分见得功力,张玄虽自幼跟随左慈通读五经,也暗自心生佩服。
除此以外,还有一本尚未编著完的《荆州星占》,论述的是星象占卜之法,这本书想必就是伊籍所说那位隐士编纂的,此书以七曜为占,甲子为篇,结合周易卦象,十分精深。张玄曾经读过张衡所著《灵宪》,张衡通明浑天地动之理,乃是旷古烁今的大才。张玄本以为后人中除了自己的师父再难有人可以超越张衡,可看着《荆州星占》才发现当真是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书中论述艰深繁琐可见博大精深,计算缜密也是丝丝入扣,令张玄读后叹为观止,对这位隐士也产生了极大兴趣,也不知去官学时有没有机会见到。
三日之后,刘表特意安排马车前往张玄府上迎接,张玄在伊籍的陪同下出了门,临走前不忘叮嘱马芸清看顾好府苑。马芸清这几日十分费神,她自幼没读过什么书,虽可识文断字,却难通其中道理,可她生怕被张玄看不起,所以什么也不敢问,只是自己钻研,每天读书至深夜才睡。张玄看出她眼睛浮肿,嘱咐她抽空多休息。马芸清难得听到张玄关心,心中大为开心,以为自己只要继续读书下去,定会让张玄对她态度改观,于是等张玄伊籍走后,就又把自己关在了房中,只嘱咐两个小厮谨守府门,谁都不要放进来。
张玄和伊籍乘着马车向荆州官学而去,他们居于城北,而荆州官学建在襄阳东南紧邻城墙一处大院之中。马车穿过襄阳主街,不多时便到了官学院门口。这官学自刘表设立以来,屡次扩建,到如今已经是一片巨大园林,其中亭台廊榭,流水静林,极显意境。除了有学舍,还设有藏经楼,论道台,观星阁,士人名流及当地学子不少都居住在这里。
张玄和伊籍下了马车,刘表已经领着一众士人文臣在院门口等候。张玄和伊籍忙迎上前去,向刘表行礼,刘表回礼之后,向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太初先生了。今日特邀先生前来与我等相聚,也好让先生品评指教我荆州士人风气。”张玄向刘表身后众人行了一礼,抬头看时,蒯良也在,正微笑看着他,在蒯良身后,还有一些面孔较为眼熟,应是那日在晚宴上见过,但更多的则是初次相见。
刘表身后初见张玄者皆引颈翘首而探,他们早从之前参加宴席的人口中听到过这位太初先生的言谈,此刻都想好好见识一番。张玄当初在许都时就习惯了这种气氛,此刻气定神闲仪态自若。众人见他在这等场面之下也不露怯,知道他定是见过不少大场面的人物,不少人心中暗暗叹服。
刘表向张玄大概介绍了其中几位重要人物,除了宋忠,还有邓义等一众荆州名士,不过那司马徽先生今日却不在。张玄四下望去,并不见刘表身旁有什么女子,心道伊籍之前所言恐怕也是多想了。
刘表介绍完众人,领着张玄步入园中,蒯良和伊籍相伴左右,其余众人跟在身后。
这园子里景致极佳,虽然此时天气尚不暖和,但已经有不少草木绽露绿意,刘表一边走一边向张玄介绍这园子里的楼阁分布,并告诉张玄,今日因为他来,蒯良这几日来忙前忙后,特意将论道台布置了一番,想着今日能和大家一同评议时局,褒贬人物。
蒯良听见,笑了笑说道:“主公过奖了,太初先生有所不知,每月主公都会到官学指导一二,待上三五日,这坐而论道也是惯例,只不过先生初来,尚不知先生是否有意在这官学中讲经研学,故而也未敢安排别的活动。”这话说的滴水不漏,借着刘表的话向张玄表明今日这论道之局并非自己刻意为之,实是惯例,好让张玄放心。
刘表笑道:“子柔自来了这官学,诸多繁杂事都处理的极好,倒让我少了许多烦心事。”
张玄点头说道:“子柔先生不慕浮世功名,真乃我辈楷模,太初感佩。”
三人一路言谈笑语,很快到了论道台,登阶而上,众人依次入座。
蒯良立身于正中,主持今日论道。蒯良言简意赅,将近半年来天下变动大致说明,之后便请在座众人评议荆州之后的政略方针,自己却不立论。
一个个士人起身侃侃而谈,其中虽也不乏见识深邃者,但大都是些歌功颂德的浮夸之语,许多人说起来看似引经据典,仔细听来却是百无一用。这些人大都在经学上颇有造诣,只可惜对于实务却知之甚少,虽然争论得面红耳赤,却难有高下,更无人能说服他人,一个引用《春秋》,另一个就找出一段《周易》驳斥,比的不是实用本事,反而是断章取义的功夫。更有甚者,说着说着就牵扯到了之前曹袁相争时荆州的政策方略是否有错,更教场面露出一丝难堪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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