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崇听到这里,面色忽然一沉,叹了口气道:“张玄!改换天地之重任,竟教你说得如此轻巧,你不信天命,很好,我其实也不能尽信。但事实每每印证真人所言,又教人不能不信。既如此,我便给你讲讲从前之事,你可愿意听听?”
张玄与宫崇相处多日,深知他的秉性,今日忽然这样说话,似是被张玄言语激到了,便盯着宫崇,看他要说些什么。
宫崇缓缓开口道:“当年你父亲张角,不过是个乡间游医,虽从无玄真修为,却可以祝由之术为人驱病,旁人只道是什么神异本领,真人却由此看出,你父亲天赋绝伦。全因祝由之术早已失传,民间所谓通晓符祝之人,不过装神弄鬼而已,唯只你父亲竟无师自通,可以言语真咒助人导引其周身元气以驱病,我当年若非亲眼所见,也会觉得难以置信。
真人预知未来,知道汉室大祸将近,本有心助汉室中兴避难,如此便可教黎民氓首免受兵灾,当年嘱我进献《太平清领书》入宫点化天子,想要试着逆天改命,谁知经书竟被后宫束之高阁,汉室依旧沉沦,我行我素。真人自此方知天命实不可逆,便决定依照天命,物色合适人选,代天行道。我本以为如此重任必将落于自己头上,谁知道真人却将此一切托付给了你父亲。当年我便如此刻的你一般,真人以天命释之,我却并不服气。你父亲还未举兵之时,真人就说过,你父亲所为不过是依照天命,可若想大业得成,这不过是万事之开端,将来还需后继有人。这话的意思,分明是已经知道了你父亲要功败垂成。我起初不信,可后来你父亲却真的败亡,这才不得不信。
我主动请缨,希望继承大道,真人却说我另有命数,之后就通传于道中各部,未来大贤良师便是张角之子,自此我道万众皆知,无可逆转。这些年来,我一直心中不平。未见你之前,我就不喜于你,见你之后,看你毫无使命担当,心中更添嫌恶。此番北上,真人嘱我一路辅佐你,我实是有千百个不愿,我求真人将我命数告知,不然我实难从命,真人便告诉了我,却说我最终会因救你而死,呵呵,真是讽刺。”
说到这里,宫崇看着张玄说道:“张玄,你不信命,我其实也不信命,这么多年来,真人每以天命之说解释一切,我从无反驳,此番北上,你我倒不如共同验证一番,看看这所谓天命,是否属实。”
张玄自打北上以来,其实无时无刻不在钻研于吉的心思,从小经受父子离散,东奔西跑的生活,加上左慈平日教导,他深知世事复杂艰深,似于吉一般全然将“天命”二字视作一切解释,若非心中有鬼,也必有其深意。虽明知于吉与宫崇有所欺瞒,可他却不曾料到眼下宫崇竟似推心置腹一般,对他说出心中这许多想法。
“宫先生,我实不曾怀疑真人与你有什么恶意……”张玄正欲缓和一下氛围,宫崇却打断他说道:“公子大可不必,你欲怀疑便怀疑。至于下一步是按照真人所言走下去,还是现在就甩手不做,全凭公子自己决断。宫某不才,之前也已告诉公子了,若公子今后有什么交待,宫某也自当尽心办事。除此以外,宫某与公子,倒不必有什么更多纠葛。”说罢拂袖转身,不再言语。
张玄知道来日方长,也不继续强逼,便说道:“那宫先生继续休养,有事我会找先生的。”说罢径自退出了宫崇厢房。
从宫崇厢房出来,张玄回想宫崇言语,于吉如果真的说过宫崇会因救他而死,难道此行并不会那么顺利,反倒有莫大凶险么?不过宫崇语焉不详,也未曾说出这“死期”到底是什么时候。张玄知道多想无益,只暗自提醒自己,之后行事,需当更加小心。
于吉到底在盘算什么,与宫崇的一番交谈并未解答,不过张玄已然知晓,于吉谋划,告诉自己的怕只是只鳞片抓,若他真的是为了太平道和天下生民,自己即便做了这傀儡倒也未尝不可,但若在之后行事中发现了什么言实不合之处,自己也该早做打算。
张玄找到魏岩,给了他一些盘缠,说自己要在汝南停留几日,他若觉得无聊,可以在城中四处逛逛,但断不可惹出什么事端。魏岩虽性子刚猛,却对张玄言听计从,高兴拿了盘缠,便即出门了。张玄自己则每天留在房中,等候刘辟消息。
魏岩每日出门闲逛,张玄与宫崇则除了一日饮食,皆不出门,就这样过了两日。第三日未及清晨,店家忽然敲张玄房门,说外面有一兵士找他。
张玄出门,一位兵士正静候堂中,见张玄来了,便行了一礼,说自己是奉刘将军命,来请张玄前往营中相叙,张玄请那兵士稍候,回去交待魏岩宫崇在客店等候。宫崇知道张玄要去见刘辟,也没说什么。魏岩却不由分说,瞧见是个兵丁前来找张玄,生怕他有什么事情,一定要陪同张玄一道前往。张玄心想此行刘辟既敢直接派人来请,营寨之中应当已布置妥当,该无什么危险,便同意了,不过还是叮嘱魏岩,一切要听他的。魏岩高兴答应了。
那兵丁已在店外备好马匹,张玄与魏岩二人各骑一马,那兵丁跑着在前面带路,一路向刘辟大营而去。
到了刘辟营外,兵士便教二人下马,二人随着那兵士一路走至刘辟中帐外,兵士进去通禀,U .uunsh.二人留在帐外,不一会,那兵士出来,告诉张玄可以进去了。张玄不想魏岩被卷入这些事中,让他在帐外等候,告诉他若有事情一定立刻唤他进来。魏岩点头答应,旋即在帐外矗立等候。
张玄步入帐中,刘辟正居当中,看他来了忙起身相迎,营中两侧案前却还有人,张玄一看,却是之前见过的夺马少年和他姑姑。
张玄正觉诧异。那少年却跳了起来,指着他说道:“你你你,你便是张玄?”
刘辟见状问道:“怎么,上使认识我家公子?”
那少年不答话,直接拉住他姑姑说道:“姑姑,咱们走!这事情咱们不管了!”
少年姑姑却道:“不得无礼,刘将军,这位便是大贤良师之子?”
刘辟正色道:“正是。”
女子走到张玄面前,作揖道:“从前不知是张公子,多有得罪,还望张公子不怪罪。”语气平和,好像已经对之前的事情没有放在心上,倒是怕他记仇。
张玄问道:“你们二人,便是正一道使者?”
女子尚未答话,那少年着急喊道:“是啊,我就是正一道师君张鲁之子,名张盛,字元宗,这位便是我姑姑,正一道圣女。”他本以为张玄名不见经传,不曾想却是张角之子,生怕被张玄瞧不上,说道父亲名讳毫不避忌反而加重语调,说道自己姑姑是圣女,更是刻意拖长了音调,张玄颇觉好笑。
那女子道:“什么圣女,在张公子面前,还摆什么架势,张公子叫我玉兰便可。”说罢当着张玄的面,将面纱褪下,又行了一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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