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伟图压根不会抽烟,甚至反感烟味,但他却经常随身携带着这会令他猛烈咳嗽的玩意,白毛是他用来唬人增加自己信心的,纹身贴上去让别人不敢小瞧自己,原本的金色长发是假的,就连耳朵上的耳钉也是用磁铁夹在一起糊弄人的,至于“图森”这个名字那更是假的,他的身上,由里到外,从头到脚,没几件真东西。
然而就是这些虚假的东西偏偏能给他带来前所未有安全感,旱冰场的事便是证明,周伟图无法想象,一旦失去这些,他将如何面对别人的目光和挑衅。
所以对于宋薇的话,周伟图只能当作没听见,咧嘴一笑,随便找个话题便给岔开了。
他的种种变化还得从前年圣诞节说起,还记得……
足足两年多没回家的表哥如同圣诞老人那样突然从天而降,光是他回来也就罢了,身边还跟着个漂亮的女朋友,对于他们那“一大家子”而言,这可比圣诞礼物稀奇得多,当然得除开周家小弟,对于小孩而言,似乎没什么比玩具更具有吸引力。
“周家二愣子开窍了,不知从哪拐来个如花似玉的俏姑娘,比郭家那小娘们还长得水灵!”短短一个星期,消息便在寻找各种理由前来拜访的街坊四邻口中快速向整个村子传开。
说是周伟图的表哥其实也是堂哥,原因是两人父亲是同父异母的两兄弟,而两人母亲则是同父同母的亲姊妹。
周伟图的爷爷周开复有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老大周继华娶的是两姐妹中的妹妹王黠,生下两个儿子伟图和伟兴;老二周继刚娶的是两姐妹中的姐姐王敏,生下一儿一女周伟强和周琪琪;老三周继瑛和老二则是同胞兄妹。
尽管弟兄俩各自娶妻生子,可无论在别人嘴里,还是自家人看来,他们都是一大家子,这点从房屋结构便可以看出。
堂屋左边是老大周继华的四间屋子,呈田字形分布,右边是老二周继刚的房子,同样也是四间,左右对称,连门窗和贴砖的颜色都一模一样。
堂屋后面是间灶房,两个小家庭供一个神位,烧一个灶台。
周开复在世时,姊妹两即便有想法也不好摆到明面上,老爷子在周伟图读三年级时去世,从那以后,老人辛苦经营的一大家子由一家人分裂成了两家,而事情的起因是从一场兄弟间的矛盾和毫不起眼的称呼开始的。
原来,弟兄俩在置办完老父亲的葬礼后,因为礼金分配产生了分歧,大哥声称平时但凡有红白喜事自己一向出力比较多自然得多分,二弟说自己以往送出去的礼金多凭什么得的少,两人吵得不可开交。
最终村长给兄弟俩出了个折中法子,两人各自走的亲朋好友送的礼金归走的一方,共同走的如妹妹周继瑛家、媳妇娘家以及左邻右舍不论礼金多寡弟兄两人一律平分。
村一把手发话,不好当面削村领导面子,两人只得答应,事情看着是解决了,可是心里的坎却始终过不去,如同那间左右两侧新装上门和锁的堂屋,隔断的不止是一家人的正常来往,还有精神和信息的交流,就连逢年过节烧纸钱、拜神仙、祭老人也是你烧你的,我拜我的,你躲着我,我避开你。
一个神位前,摆两个菩萨,放两个灰炉,点四根蜡烛。
打这起,兄弟俩整整四年没说过一句话,都在暗中责怪对方心里只有小家,不顾大家,以至于家丑外扬,害得自己在外人面前抬不起头。
两人媳妇瞅准机会,趁机发难,一边把琢磨已久的称呼事逐渐摆到台面上谈,另一边涨孩子的零花钱,买各种零食,陈述血缘的亲疏远近,小孩子哪里经得住这样的糖衣炮弹,没几天便改了称呼。
以前是各论各的,你叫我哥,我叫你弟,她叫她二妹,她跟着孩子唤他大伯,小一辈的随父亲这边称呼,但是私下里看到伯娘还是要称呼一声小姨。
现在,你不叫我哥,我也不喊你弟,她仍然叫她二妹,随着她那声试探性的姐夫叫出口,二叔慢慢演变成姨父,堂哥也渐渐成了表哥。
两兄弟对此虽然不赞同,但也没有公然站出反对,好像两个互相赌气不肯向对方认错的孩子,都在等对方先低头。不过私底下倒也问过几次,姐妹俩的回答是:“你说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两亲呢!还是同胞姐妹的血缘近啊?”
“姐妹再亲以后终究是两家子,兄弟再吵再闹那也是一家人。”关于这点哥俩倒是难得一致。
“左邻右舍,十里八村,你可曾见过哪家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兄弟俩整整四年没说过一句话?别说见,我连听都没听说过!”
周继华闻言低头沉默,灶房外面周继刚悄悄走开。
不知什么时候起,分不清谁先开的头,某天一大早,有人奇迹般地发现兄弟两人居然争着给对方递烟,四年的隔阂一夜消除,可是多年下来有些事一旦发生并习以为常,就不再像当初那样用几颗糖果便可轻易改变,如同逝去的那四年光阴,一去不返。
从那以后,哥俩儿逐渐把纸烟换成了土烟,本就话不多的两人,如今话比以前更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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