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仅请了柳湘莲这位恩主,也请了贾、王两家的人,以壮声势,也有趁机震慑薛家其他几房的意思。但她并不敢闹事,生怕家族内斗牵扯出冯渊之案,那就因小失大了,暂时只能吃哑巴亏忍了。
为操办好这次宴席,专门请了酒楼名厨,又去荣府借了不少极上档次的桌椅餐具,还让广和楼的戏班来唱戏。
薛姨妈笑脸如花,见谁都笑,走路都轻飘飘的,似踩在云朵上。
薛蟠穿上五品同知官服后也精神许多,成熟稳重,人才出众——当然,这是薛姨妈视角所见,外人看了不免叹一句“沐猴而冠”。
柳湘莲公务繁忙,本不欲去,奈何抹不过面子,只得来了。
前院,数间房屋全都房门大开,房内廊下,各处都摆上席面,宾客们各自凑席。小厮穿梭其间,不断上菜送茶,薛蟠亦挨桌敬酒,享受众人恭维称赞。
偏厅中,年轻勋贵子弟凑成一桌,多是在三和商号中或多或少有股的。薛蟠认识的那些狐朋狗友则留在外面,根本没资格进来。
众人敬酒祝贺薛蟠得官之喜,待他离开,觥筹交错,氛围渐热。
冯紫英坐在柳湘莲旁边,满脸心事,饮了几杯酒,忍不住叹息道:“二郎,以愚兄鄙见,你近来所为殊为不智,恐有引火烧身之虞!”
所谓“近来所为”,自然是指户部当官、征戏捐、加当税、设筹饷司、建税卒营等一系列动作。
柳湘莲年少,忽然折腾出这么多动作,外人不知内情,多误以为是永隆帝忍耐十几年终于有了动作,而柳湘莲就是那把杀人的刀。
未来很可能会死不少人,而柳二郎的下场也无非两样——或者敌尽被弃,或者敌未尽而刀先断,绝难善终。
冯紫英属于旧勋贵中同永隆帝离心离德的那部分,又自问同柳二郎交情匪浅,是以出言提醒。
当然,也掺杂其他目的。
在座众人纷纷看了过来,都不是傻子,都知柳二郎这官不好当。可偏偏他一副甘之如饴、得偿所愿的样子,这令他们费解,想了解究竟何意。
场间冷清下来,柳湘莲环视众人,哈哈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
“犹记得紫英曾说报国无门,今连区区几两银子都舍不得拿出?算哪门子报国呢?”
他嘲笑说道,还记得当初冯紫英等人在酒桌上的愤懑之状。
冯紫英摇头道:“二郎说笑了,愚兄为你着想,你倒故意出言数落我。愚兄舍不得这点儿小钱?你要征戏捐、要义演,不说我,大伙儿哪个不是双手赞成的?”
柳湘莲心里吐槽,冯紫英果然能说,也不看看你们加起来才多少股份?就算有意见顶个屁用,投票也白投。
他笑说道:“既然舍得,不如多捐点儿?你看薛兄弟一出手就是五万两,何等气魄!说实话吧,现今缺额大着呢。小弟在陛下面前立下军令状,年底前收入百万两,现在预计能收十五万,还有八十五万缺口不知怎么补。”
见他还能笑得出来,众人愕然无语——你心里到底对银子有没有点儿数呀!
有人不免想,大伙不计身份与你柳二郎亲近是为了赚钱,怎么还劝起捐来了?要是手里有钱,谁还巴巴的和你混,早逍遥快活去了。
冯紫英俊目大睁,脸色呆滞,不敢置信的反问:“此事竟是真的?我一直以为是有人造谣生事,二郎怎会如此鲁莽?”
柳湘莲也不解释,问道:“别说这些没用的,何不帮小弟想想该如何筹资?”
冯紫英一听,念头一转,忙问:“二郎可有什么好主意?”
所谓“好主意”,自然要公私两便,先给自家赚钱再说。
“尚无。”柳湘莲确有打算,却不必与他们讲。
冯紫英觉察其意,又问:“筹饷司既然成立,接下来会有什么动作?”
众人凝神倾听,总不至于只收戏捐和当税,那才有几个钱?
柳湘莲摇头:“暂时没有。”
这顿酒吃的无聊,你说你的,我说我的。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许多话不好深谈。
散席后,冯紫英邀柳湘莲去厢房小坐,看样子是要“密谈”。
搞的神神秘秘,柳湘莲大不以为然。就他这跳腾劲儿,肯定早被锦衣府的人盯上了。
两人坐下,彼此间只隔着小茶几。
冯紫英面色凝重,压低声音,忧心道:“二郎可知,有人对你任职户部很不满?听到你升官,当场摔了酒杯,掀桌踹椅……”
说的严重,柳湘莲只觉好笑。柳家叔侄听到消息也不过是这个反应,无能狂怒而已,乐天郡王至于吗?是他自己没本事,一出手就被皇帝摁的死死的,关我何事?若真的这般,更不足在意了。
柳湘莲捧着茶盅,品茗不语。
见他不在意,冯紫英换个角度又说:“其实加税无所谓。问题是这钱往哪儿去?二郎三思呀!辽东那帮人胃口太大,喂不饱的!多少都不够!……”
唠叨一通,低声道:“也许有办法让各家鼎力助你!”
柳湘莲瞬间明白了他的暗示——叫他一边捞钱一边分钱。
那句话怎么说的,“豪绅的钱如数奉还,百姓的钱三七分账”,在这儿就变成了他柳二郎和勋贵一起分其他人的钱。而文官火力、百姓怒气和皇帝惩罚,Uw.knshu.最后都会落到他身上。
你们倒敢想!那我辛辛苦苦图什么?
这等话绝不是冯紫英会说的,定是有人叫他如此做。柳湘莲笑容浅浅问道:“这是冯兄的想法?”
冯紫英忙摆手:“愚兄哪儿敢作此想?是几位老爷子和那位的主意。”
一群废物,倒会打算盘!柳湘莲不屑的冷哼一声,不言不语。
什么叫腐朽,这他妈就叫腐朽,老子还没收到税呢,你们就开始打主意了!
见他毫无应承之意,冯紫英提醒道:“据说,”他抬手伸出一指向上,轻声道:“身体并不好!”
柳湘莲闻言一惊。之所以决心先行效命永隆帝,不惜承担风险担起这份重担,是因他了解过永隆帝登基后的政策,确是位想要有所作为的“明君”,无奈掣肘太多。
只要自己表现出过人能力和忠心,不乏大展拳脚的空间。可如果永隆帝死在太上皇之前,局势就难以预料了。
现在尚未定下太子,几位皇子渐长,已有争储迹象。再加上太上皇、乐天郡王掺和,勋贵和文官在旁推波助澜,不乱成一锅粥了?
未来数年旱灾会越发严重,若无朝廷有效赈济,早晚各地要反的,那就是天下大乱!
他冷声问:“你怎么知道?”
见他终于郑重起来,冯紫英却放松了,轻巧说道:“略有耳闻。”
柳湘莲沉默不语,脸色很差。他又劝道:“二郎千万要慎重呀。”
柳湘莲心里冷笑,果真如此,还慎重个屁,得加快造反准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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