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谈多久,两人不欢而散。
冯紫英满脑子都是朝堂斗争,想帮乐天郡王拉拢柳湘莲,如此可多得一份财源,从而笼络更多人,增强实力。
柳湘莲却另有打算,朝堂现存力量都是将来扫除的目标,彼此有利可合作,想白占便宜,那是妄想。
院中宾客已散去一些,留下的也不在少数。白吃白喝白听戏,又能吹牛胡侃,对某些闲散无事的人来说也是不错的好日子,去外面玩儿还要花自个儿的钱呢。
柳湘莲想先行告辞,薛蟠死活不允,非要请他进内宅,说是他妈的嘱咐。
这倒稀罕,他来梨香院次数也不少了,还是头回被邀请往内宅去。
足见薛蟠封官对薛家意义重大,薛姨妈格外重视,连带着对他也摆出至亲相待的态度。
略作沉吟,柳湘莲应了下来,最近公务繁忙也没去荣府,今儿顺便瞧瞧几位妹妹。
内宅正堂,薛姨妈正在招待前来赴宴的女眷。
薛蟠不得贾母欢心,她懒得动弹,便由邢、王夫人带着年轻一辈过来道贺。
王家是王子腾之妻张氏带队,史家也有来人。
保龄侯史鼐和忠靖侯史鼎这俩兄弟最善观风向,深知永隆帝对旧勋不喜,所以有意无意的与贾家划清界限,只靠侄女史湘云勉强维系两家关系。如今薛家重获圣眷,不妨略作亲近。
厅中摆了几张八仙桌,桌上菜肴丰盛,杯盘罗列。
主席上,主位自然是薛姨妈,盛装丽服,通身大红,头上珠翠耀目,脸上喜气洋洋。
左手边首位是个?髻高耸中年贵妇,头饰华丽,正是王子腾之妻张氏。次则是王子胜之妻刘氏,年纪稍轻,身材发福。右手边首席是邢夫人,王夫人其次,史家妯娌再次。
贾家姐妹们围坐一桌,王家姐妹们坐了一席,凤姐、王仁之妻等年轻媳妇,另坐了一桌。
还有一些杂七杂八的亲友女眷。
院外演着小戏,众人吃酒闲聊,不免夸赞薛蟠有出息,今后前途光明,定会光宗耀祖。
都是应景儿的吉祥话,薛姨妈却听到心坎里,越发愉悦,何况进来颇为得意,就不如往日那般小意奉承,谈到捐赠五万两银子时,口气颇大,似根本不放在眼里。
见她如此,旁人多只心里冷笑,王子胜之妻刘氏却忍耐不住。
王子胜几次来薛家打秋风被拒,薛姨妈都是拿柳二郎当借口,回家后便不住口抱怨,说妹子胳膊肘往外拐,便宜外人也不管自家嫡亲兄长,刘氏听多了愈生嫌隙。
王刘氏语重心长道:“二妹子,不是嫂子说你,三和商号既是薛家本钱,怎好让外人做主?这回倒好,他都敢向薛家的生意伸手了!你再不打起精神防备着,别哪天被人夺了家产,天底下可没后悔药吃!”
这话说完,不乏虚情假意但总算融洽的氛围全被破坏掉了。
薛姨妈被说中心事,心情大坏,强笑道:“三嫂过虑了,这倒不至于……”
正说着,门外传来薛蟠兴奋的嚎叫:“妈!二郎我给你找来啦!”
随即,一位锦衣玉带、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阔走进来,薛蟠乐呵呵傻笑着跟在后面,不像主人倒像是个跟班小厮。
看到柳湘莲来了,荣府姐妹喜上眉梢,顾不得听戏了,只是长辈都在,不敢放肆。
无怪乎她们与柳湘莲亲近,毕竟从后世过来,言谈举止完全不同,又把几位小姑娘当作妹妹耐心看顾。
这些深闺女儿平时受够大家族的冷漠和勾心斗角,面对这样和蔼有趣的“大哥哥”怎会无动于衷?
贾宝玉深得众姐妹、丫鬟喜欢,好似有多大魅力,无非是他对待女孩用心些。比起柳湘莲却是霄壤之别,被甩十条街都不止。
尤其惜春,于她而言父亲和大哥跟死了没分别,年纪又小,在荣府最是孤独无依,比黛玉还惨上几分,唯有在柳二郎面前才能撒撒娇。
一见他来了,惜春按捺不住,兴冲冲从椅子上跳下,蹦蹦跳跳扑来,撞到柳湘莲腿上,举着小手求抱,仰着小脑袋喊:“柳哥哥、柳哥哥……”
粉妆玉琢的小女娃谁不喜爱?柳湘莲露出笑容,动作流利地弯腰伸臂,一把搂起小人儿,单臂抱着往里走。
惜春咯咯娇笑,淡眉弯弯,笑的眼睛都不见了,拨弄着他的发髻,清脆童音问道:“柳哥哥,你怎么不来看我呢?”
“中秋不是刚去看你了?”
“哦~都好几天了呀!”
惜春明亮如星的眼睛里闪过几分落寞,柳哥哥要是能天天陪她玩就好了。忽然想起一事,她显摆说道:“柳哥哥,我画了嫦娥呢!她有一只大白兔!下次来了给你看!”
迎春等姐妹忙站起来向柳湘莲施礼问好。
王家那桌则无动静,都没见过柳二郎,不知如何称呼,甚至想起身躲避。
众妇人神色各异,心思不同,多是暗叹,薛家真是越来越不讲究了!
柳二郎同荣府是亲戚,见见女眷无妨,与你薛家又算什么?怎好叫他进来的?都是女眷呢!
薛姨妈头疼的厉害,暗骂薛蟠不懂事儿——我让你留客,是想当面感谢一番,好让他以后照顾你。这会儿子带人进来算什么事?有外人在场,感谢的话怎么说得出口?薛家不要脸面的?真是不长脑子啊!
薛姨妈暗自埋怨一通,无可奈何,看到薛蟠自得其乐的跟在柳湘莲后面,觉得心力交瘁,分外疲惫,内心悲呼——老爷啊!我真的尽力了!
花了点时间调整好情绪,薛姨妈满脸堆笑,站起来摆手招呼,亲切说道:“二郎来啦,快过来!”
忙不迭命人在荣府姐妹那桌添椅,摆上碗筷酒盅,又命人通知厨房添置酒菜点心。
等柳湘莲抱着惜春走过来,她又一一介绍了在座几位妇人。
邢、王二位见过面,至于其他人,听了也知其身份。
柳湘莲随口问好,不怎么上心。
介绍完,薛姨妈笑说道:“二郎,往后还要麻烦你多照顾蟠儿,他年轻不谙世事,行事任性,你多担待,多提点……“
忽见宝钗给她使眼色,薛姨妈不禁一怔,想了想反应过来——这话对王子腾、贾政等长辈说倒是没问题,可要说年轻,柳二郎年纪比薛蟠还略小呢!自己怎么反倒要他照顾蟠儿?旁人听了岂不笑掉大牙?
扭头一看,某些人果然在冷笑,眼神颇为不屑。
薛姨妈心下慌乱,忙转口道:“以后你们兄弟相互帮衬着,我也就放心了。”
“理当如此。”柳湘莲含笑点头应了。
他已经习惯,凡有点儿亲戚关系的“长辈”总爱摆出身份说话,只管应下就完事儿,过后也不必理会,该干嘛干嘛。
打过招呼,他自行走到众妹妹那桌,坐下后谈笑起来,把“长辈们”晾在一边儿。
柳二郎如此敷衍应付,薛姨妈倒没什么,众位“长辈”却看不过去,觉得他轻浮无礼,怪不得能与伯父对簿公堂。
柳湘莲的确是得罪了不少人,其中不少还与薛家有关。
在贾赦、王子胜这些人眼中,早把薛家视作主动跑到嘴边儿的肥肉。
没想到突然冒出个柳二郎横插一脚,隐隐做起薛家的主儿来,每每被薛姨妈拿来当作挡箭牌。
断人财路如杀人父母,是可忍孰不可忍?岂能不生怨恨?
邢夫人心里冷笑,面上不显,笑对薛姨妈道:“薛太太,亏得你家是皇商,按说极善经营才是。怎么我倒听说,这次的买卖做的很不妥当?”
薛姨妈不知其意,直觉接下来不是好话,默不作声不接茬。
王刘氏肥腻的脸上带着好奇,忙问:“这话怎么说?”
邢夫人瞟了柳二郎一眼,方说道:“薛家捐了五万两,怎么才得个五品虚职?前几年琏哥儿捐的也是同知,只花了三千两。这差了多少倍?岂不是吃了大亏?”
她问薛姨妈:“这里面莫不是有什么隐情?”
隐情?无非是暗示柳二郎弄鬼,挑拨离间而已。
她也不是无事生非,对柳二郎不满久矣。
贾琏夫妻俩管家,作为名义上的母亲她也能得些方便实惠。可自从柳二郎出现,琏二和凤姐两口子快要飞上天了!谁不知他们赚了大钱,竟然一毛不拔,愈加吝啬!
贾赦成日里咒骂贾琏和柳二郎沆瀣一气,不孝忤逆,令她渐存了同仇敌忾的心思,借机挑拨几句。
王刘氏吃惊道:“竟花了五万两?我怎么听说买个知县的实缺儿也不过几千两,五万两怕是都能买个知府当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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