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等人行出五里之外,便看见了刘表驻扎之地,远远望去,真是好不威风。虽非战事,刘表却率军甚众,仅以营帐数目来看,此处至少有五千兵士。而居中的主帐更有方圆数丈之巨,其奢华气象简直匪夷所思,饶是刘备张玄久经战阵见识颇丰,也从未见过。这哪里还是军帐,说是帝王行在也觉夸张。
刘备向众人道:“早闻荆州物产丰饶,刘表身为荆州牧更是富可敌国,今日一见方知名不虚传。”
张玄道:“从前听闻刘表常有僭越之举,仪仗礼制常比肩帝王,看来或许并非是他有多少野心,只是喜好排场气派罢了。”
刘备点了点头,拍马领着众人到了营前。简雍率先一步赶上前去下马向守营兵士通报,那兵士听是刘备来了,扫视一圈,却只见刘备四人,并不见多余跟随,脸上顿时显露出嫌厌之色,只叫众人在营门口等候,自己进去通报。
看着那兵士远去背影,简雍生怕刘备生气,转身看去,却见刘备面露笑容,反倒十分满意。这才反应过来,此行本就是示弱而非逞强,被人轻慢再好不过。
过不多时,就见远处一人身着华服,在众人簇拥之下款款自主营步出向营门走来,走近些方才看清,这人年逾花甲,却形姿伟丽,身长八尺,容貌温润稳重,想必就是刘表了。
刘备等人急忙下马恭候,只见营门大开,刘表迎上前来,不由分说便握住了刘备的手道:“玄德大人,景升未能亲候,实在怠慢,万望玄德大人海涵啊。”
刘备忙身子微躬说道:“景升大人不辞辛劳出城相迎,玄德何德何能,敢劳烦大人亲迎,心中惶恐,无以复加。”
刘表抚须笑笑,展臂作势请道:“还请玄德大人先行移步至营中,千言万语,你我慢慢道来。”
刘备急忙还礼,跟着刘表向营中走去,张玄等人也跟上一起入了主营之中。
众人一入帐中,便被眼前景象吓了一跳,这帐中四周皆有火烛立于架上,灯火通明,几如白昼,刘表主位两侧,更分别摆放两尊雁鱼灯,做工精致,极显尊贵。众人依次入座,张玄坐在了刘备身旁,简雍赵云依次在下。众人眼见面前漆案上藤黄群青绘制精美,两端雕镂游龙,作吞云吐雾之态,简直呼之欲出。即便是在许都宴席之上,张玄也未见过这般华贵器物摆设。荆州士族生活之奢由此可见一斑。
刘表见众人坐定,鼓掌命人奉上餐***致漆器一应奉上,其中鲜鱼美鲋,莼鲈精脍,烹羊肥牛,黄雀炙烤,在众人满前铺得满满当当,更有一五胜巨爵置于当中,甘醇美酒摇曳其间。刘表举起那巨爵对着刘备等人说道:“我荆州一地,本有三爵之饮,最大者为伯雅,最小者为季雅,今日来的匆忙,只携有这季雅前来,玄德大人万勿见怪。”
张玄想起《左传》有所谓“过三爵非礼”的说法,想必这荆州士人既贪恋饮酒,却又不敢越礼,才做出了这等巨爵,心中对这些荆州士人耽于享乐却少有为国而谋多了一丝失望。
刘备急忙举起这季雅之爵说道:“景升大人太客气了。”
刘表说道:“这第一爵,该是主人献宾,玄德大人远道而来,权且以此为大人接风洗尘。”说罢敬向刘备,众人急忙共同举杯,一同饮下。
五胜下肚,在座居然大都面不改色,只有简雍面色酡红,强自镇定。刘表看见了,笑道:“倒是忘了宪和不胜酒力,是我唐突了,来人,为宪和大人换小盏。”侍者不敢怠慢,将简雍面前季雅换了小盏。简雍急忙拜谢。
刘表说道:“怎么玄德大人此番前来,只带了这几位随从?倒还没有请教坐下二位姓名。”
刘备忙指着张玄和赵云介绍道:“这位是在下军师,姓宫名慈,字太初。那一位是在下护卫将军赵云,字子龙。其余部下还忙于整肃逃难而来的百姓,无暇赴宴,还望大人见谅。”
刘表点了点头说道:“我已命人备好酒肉,宴席散后便随玄德大人一同回去,好生犒赏部卒。”又侧过身看着张玄说道:“这位太初先生,不知系出何门,师从何处,怪我孤陋寡闻,未曾听过。”
张玄行礼道:“在下不过河北乡野躬耕之布衣,并非名门,只是蒙玄德大人不弃,忝为军师,大人未曾听过也不足为奇。”
刘表看张玄一表人才,谈吐有礼,虽然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行止有度全无怯场之态,定非没见过世面的乡野痞夫,只道他是谦虚而已,也不多问。又向刘备说道:“玄德大人襄助本初,虽然河北兵败,但大人仍可在汝南以弱抵强,殊为可敬。这第二爵,本该宾酢主人,但在下有重任相托,便免此俗礼,先敬大人了。”说罢一饮而尽,刘备等人忙举爵同饮。
饮毕,刘备忙说道:“景升大人愿意容留我等,已是大恩,玄德感佩五内,何敢劳烦大人相托。”
刘表盯着刘备,沉声说道:“玄德大人乃当世豪杰,我自问才能德行不及大人万一,所以想要效仿当初陶谦大人托付徐州之举,将这荆州托付与大人,不知大人意下如何?”
这话说出,正如张玄昨夜所料,张玄细看坐席之上刘表手下的反应,只见这些人皆面容沉着自若,无一人流露惊讶神态,更可确定这应是刘表早就准备好的试探说辞。好在刘备早已存有腹稿,顿时故作受到惊吓的模样颤声道:“大人何出此言?是玄德哪里冒犯了大人,以致大人有此一说?这真是折煞我了。”
刘表看着刘备反应,定了一刻方才笑道:“玄德大人,我虽是朝廷认命的荆州牧,但这荆州并非我之私产,既是天子疆域,本应有德者居之。这话乃出于我真心,绝对别无他意。”
刘备忙道:“大人有所不知,玄德本有匡扶社稷之志,可当年愧受徐州,却终因德才不匹使徐州落于他人之手,其后辗转流落,如丧家之犬,只想得遇明公,好安身立命,本以为袁本初势强,所以依附于他,却不料曹操文武兼备,其势头如日中升,就连袁本初亦非其对手。我与那曹操不共戴天,虽然惶恐,却只能冒死相抗。可如今也不敢再作他想了。景升大人今日所言,直教在下无地自容,我实无此心,大人若再有此言,玄德只好领着这些残兵余勇,北上与那曹操作殊死一搏,虽是以卵击石,也好过辜负了大人的盛意仁心。”说着说着,刘备竟已涕泪横流,以袖掩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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