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点了点头,他也担心,刘表如此行事,只怕见面之后若是疑心不可稍减,只怕也难长留荆州。于是他向张玄问道:“太初先生以为,如何才能打消刘表顾虑?”
张玄道:“刘表虽有仁厚之名,实则只是以一州之利结交攀援豪绅名士,当年他单骑赴任,若不是靠着蒯氏兄弟和蔡瑁扶举,断难在此立足。如今蔡瑁既然表明了怀疑主公,那刘表就算本无此意,也不可能不受他影响。明日初见刘表,主公当先观望刘表态度,若他能直接言明,欲请主公帮其坐镇荆州边境,主公当陈明自己兵微将寡,请刘表派人派兵前来协助,如此一来,刘表当知主公并无独立之心,或可稍减其怀疑,可若是他一上来便将主公捧举为天下英雄,言语间欲委以重任,主公不仅要推脱,更要表明自己前来荆州投靠只想安身保命,眼见曹袁相争后更觉惶恐,并极尽所能渲染曹操势力之强。刘表本就畏惧曹操,听主公这样说的话也会有唇亡齿寒之感,当可妥善安置我等。”
刘备深以为然,转头对简雍说道:“明日刘表来之前,你找些人将这营帐好好收拾一番,不可怠慢。宪和啊,此次也多劳你费神费力了,先下去好好歇息吧。”
简雍忙行礼告退。
简雍走后,张玄也行礼告退,刘备亲自将他送了出去,嘱咐手下将张玄的营帐安置在自己旁边。张玄回去之后,也不再出门,为免抛头露面,一应饮食全由人送进来。日落月升之时,张玄独坐在昏暗的营帐之中,既不掌灯,也不就寝。只是望着一眼虚空,回忆着这一年多来的种种。
初下山时,他虽聪明博闻,却脱不去那份天真,虽常试图揣测人心,到头来却是处处碰壁,直到从许都到了汝南,才终于学会了掩饰真情实感,更多了一层审慎。回想刚刚见到刘备时的诸多揣测和试探,这其中有多少是因为在刘晔、曹操身上吃一堑长一智呢?张玄自己也不知道,可从那时候开始,自己所走的每一步,似乎都已经是在这个位置能够走到的最好结果了。唯一让他遗憾的是,他学会了如何认清敌人,如何看透陌生人,却疏忽了自己身边的人,刘辟之死,和自己疏于排解手下的不满难脱干系,而守城到最后,也太看轻了龚都的忠心赤胆,以至于他为救自己牺牲了性命。对了,还有曹操,破城之前曹操与自己的那番对话,颇见本心,也真正让他开始懂得了这天下征伐里,无论身居何处,每个人都在挣扎,都要有所舍弃,而真正能让自己坚持下去的,就是不曾改变的初心。
而他自己的初心,又是什么呢?他本以为是继承父亲的遗志,现在看来,那从来都不是自己的初心。又或许如左慈所说,每个人的初心,都应该是为了自己好好活着?他却也做不到那么洒脱,如今换个身份羁縻于刘备身旁,却仍担着许多自己甩不脱的责任。可张玄细细品味一番,此刻的心情,却已经与守城之时有了许多微妙的变化。那时他总觉得这数万生命牵连于自己一身,每走一步如同在泥潭中挣扎向前,而如今,却因为刘备的存在,让自己多了一分坦荡的坚定。是啊,自己今生若是能像师父说的一样,可以勘破一切,从容洒脱当然最好,可如若不行,也至少应该做到不负此生。想到这里,张玄心中坚定了意志,既然如今自己暂为刘备的军师,就尽自己所能,帮他和这数万百姓安定下来,这才是自己应该做的事情。
入夜,魏岩前来探望,和张玄述及今日去见了马芸清和程志,他二人都对张玄之死深信不疑,犹在伤感,马芸清更是常常暗自盯着九节杖流泪。张玄听了,感喟道:“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举,只希望今后他们能放下心中太平道的束缚,安心做寻常百姓就好。”魏岩听后点了点头。如今魏岩已是关羽身旁校尉,张玄叮嘱他,虽然关羽与他们私交甚笃,但以后也不能时常私下见面,以免他人非议,魏岩知道张玄这是有意保护他,便答应了下来。
及至次日申时,终于有人来请张玄前往刘备主帐,说是刘表快要到了,张玄忙赶了过去。
刘备此时已经在帐门口等候,张玄看见,走上前向刘备行了一礼,刘备回礼道:“其他人一会便到,刘表遣使者前来相告,他已在五里外备好宴席,恭候我等。”
张玄笑道:“这刘表如此小心行事,想必还怕主公在此设伏要挟。如此看来,今夜宴席之上,少不了要多番试探主公了。”
刘备也笑了笑道:“寄人篱下便是如此,好在我已习惯了,只不过从前所遇,无论公孙瓒陶谦,亦或曹操袁绍,初次相见时虽并非各个尽信于我,却也不至于如此小心防备。”言语中流露的苦涩之情,一时让张玄感同身受。
张玄说道:“他人对主公有戒惧之心,这并非主公的错。说起来,主公乃是初到荆州,我却多年前便随师父来过,对这荆州所知恐怕还比主公多些。刘表虽然仁厚之名传播四海,但那实则只是靠着侵夺民力以飨世家之口腹换来的虚名。荆州百姓过得并不比其它地方的好上多少,可在荆州,只要你是名门望族,哪怕是毁家纾难,南逃而来,也会过得比寻常百姓好些。说刘表沽名钓誉虽略显刻薄,可他也委实当不得仁主二字。”
二人相谈之时,众将和谋士业已赶来,刘备唤人牵来马匹,准备出发,张玄却说道:“主公且慢,Uw.knsh. 依我看今日赴宴还是不要带上这么多人了,只请简雍大人,赵云大人同去便可,其他人还是在营中等候吧。”
其他人还未开口,张飞却已忍不住说道:“军师这是什么话?这一路上也未曾吃到什么像样饭食,怎么今日刘表设宴,我们却去不得了?”言语中虽有不满,但他毕竟曾和张玄一同出生入死,所以顾及张玄颜面,说话时已经尽量比平时克制了许多。
张玄笑道:“翼德将军不必担心,我只是担心那刘表平日养尊处优,怕是从未见过真正的当世虎将,乍见之下免不了紧张,说不得受些惊吓,饭食都会少上许多,你放心,刘表爱惜声名,定会叫人好生犒赏我军民,若是没有,我便将衣服脱下来,将面前饭食一并包回来给你如何?”
张飞这才笑道:“公子……军师说话算话。”他高兴之余,险些说漏了嘴。
关羽在一旁瞪了张飞一眼,拱手对张玄道:“那便有劳军师和子龙了,若是那刘表和他手下于席上有何不轨企图,还望二位保护好主公。”
听到这话,简雍偷偷看向张玄,心中暗自惊讶,在关羽眼中他们这位军师竟然有本事能和赵云将军一同保护主公,顿时更觉这位太初先生神龙难见首尾,实在是深不可测。
张玄向关羽点了点头,关羽生怕张飞言多必失,急忙拉着他回营了。糜竺等人也向刘备行礼回营等候。刘备见张玄心细如尘,滴水不漏,也放心了许多。
依张玄所言,刘备只带了他和赵云简雍,除此以外再无一个随从,四人骑着马向刘表所在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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