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哈哈大笑起来,直笑得止不住咳嗽了起来,转头看向许褚和史涣道:“听见了么?这于吉不过是世外之人,与我也没有什么交情,却如此高看我曹孟德,怎么那袁本初自小和我相熟,却敢不自量力兴兵来犯?回营之后你们要将这番话告诉众将,别以为是我自己吹嘘啊。”
身后的许褚和史涣听见曹操这样说,却都一动不动,眼睛一直盯着张玄。
张玄问道:“曹公有什么话还请直言,不需如此拐弯抹角。”此时的张玄,有了越来越不好的预感,一边对曹操说着这话,一边却转向宫崇等人眼神示警,让他们做足准备。
听到这话,曹操笑着对张玄道:“张公子,你自幼跟在乌角先生身边,如今为谋大业,才下山而来,想必对曹某心意不甚了解,曹某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我究竟是什么样的人。我年少之时,便以孝廉之名入仕,那个时候,只想着能够让天下之人知道我曹某不是什么平庸无能之辈。于是整日炫耀本领,却因此得罪了许多人。后来当上了济南相,才真正知道世间百姓疾苦,想着革故鼎新,让一方之民得以休养生息,乐享太平,就是善莫大焉了。后来被朝廷征辟,又当上了都尉,就想着建功立业,为国分忧,到死之时,若是能位至征西将军,封个侯,就已足慰平生了。比起四下野心之士,曹某实无多少雄心,只不过哀生民之艰,想要成就一番功业罢了。曹某还记得,袁术于寿春称帝之时,还在忌惮我会不会兴兵征伐,其实对于曹某来说,这便是最大的荣耀了。现在以微末之力抵抗袁绍,也是出于一样的想法,为囯,为民,曹某把该做的事情做到了,无愧于心即可。”
曹操说到这里,举起几案上的酒杯,兀自一饮而尽,喟叹道:“张公子,你如此聪慧,难道当真觉得以曹某这样的为人,竟会叛逆朝廷,放下如今的成就,把拯救黎民苍生的机会弃之不顾,反而去和你们一起追随什么虚无缥缈的太平道大业么?”曹操说到这里,眼睛盯着张玄精芒绽露,雄主之质,一览无余。
曹操话音刚落,身后的史涣突然拍了拍巴掌。堂外顿时传来阵阵脚步声,还有盔甲随着跑动摩擦晃动的声音。张玄等人望向窗外,灯影映照之下可见外面已经被兵士团团包围了。众人反应各自不同,张盛脸上露出紧张神色,玉兰则看向张玄,似是寄希望于他有什么扭转局面的办法,宫崇则平静如水,闭目端坐,似乎早将一切置之度外了。
张玄此时已经明白,曹操有意反水,他心想以众人的武艺,逃脱应该不是难事。于是强自镇定,冷冷看向曹操说道:“曹公这话听来,是要背弃誓言了?”
曹操喜怒不见于面色,只是说道:“张公子怕是误会了,阵前之盟,从来当不得数的。不过话说回来,你也着实叫我为难啊,我知道你是个人才,又曾于前日舍身相救,本来我应该报答,可你毕竟是张角之子,你我立场不同,曹某实在难以想到什么两全其美之法。”他转头看向荀彧三人,问道:“依诸位之见,我该当如何处置张公子呢?”
张玄盯着曹操,此刻曹操虽然仍未完全表明态度,但这话中之意却越来越明显,虽然不知道曹操有此一问是什么用意,但看他气定神闲,全然不将自己和宫崇等人放在眼里的样子,或许早已布下厉害后手,所以也不敢贸然发动。
他哪里知道,此刻曹操胜券在握,可以他的枭雄本色,却并非有意戏弄张玄,而是想通过座下三个谋士的回答来试探手下们的态度,这对曹操来说比杀不杀他张玄,还重要许多,毕竟曹操虽然量才而用,却从未真心信任过几人。
郭嘉举起酒杯一饮而尽,率先说道:“区区一个大贤良师之子,实在没有什么大碍。青州黄巾归降主公以来,大都已经被裁撤为屯田军,实与百姓无异,精锐留于军中者,不过数万而已,且早已对主公忠心不二,至于天下太平道信众,在我看来,不过是些乌合之众,张角身死之时尚且无法团结一致,如今他的儿子,想来也没什么影响号召之力。主公想杀,杀了便是,若不想杀,留着他想来也翻腾不起什么波澜。”
曹公笑笑,未置可否,只是说道:“奉孝有所不知,这张公子文才武功,实不亚于乃父,不可大意!”转头看向刘晔,说道:“听人说,子扬与张公子相交甚笃,子扬,你觉得该当如何处置张公子呢?”
此时刘晔的心如同悬于一根头发丝上。他当初倾慕张玄胆识武艺,后来又被他才华折服,一直希望有朝一日能够和张玄成为同僚,共同实现心中理想。后来知道了张玄是左慈的弟子,深受曹公关怀,更多了一丝攀援结交之心。这倒并非因为他是什么贪慕权贵之人,只是因为他自知自己宗室身份,在曹公眼中极为敏感,去年刘玄德起兵反叛,就让曹公心有余悸,如果能有曹操信重之人成为自己的好友,今后可能也会有更多施展才华的机会。可他千算万算,都没想到张玄的真实身份竟是这般特殊。
他左思右想,看向曹操,曹操仍在等着自己的答案。刘晔把心一横,站起身来,拱手向曹操说道:“子扬以为,当杀之!”
曹操饶有兴致问道:“哦?子扬怎么想的,说来听听。”
刘晔朗声说道:“子扬当初以为这张玄是来投靠主公,因此才与之结交。如今知道张玄身份,才恍然大悟。子扬以为,无论何人,只要怀有二心,那便留不得,曹公身边,无论才具如何,皆是忠心之士,唯因如此,才能无往而不利。似张玄这等悖逆之人,无论才名,也不管和谁人有什么交情,都不应该留在主公身边!”
曹操笑道:“子扬这么说,传出去不怕别人非议吗?”
刘晔闭眼说道:“子扬觉得,如今主公问及的是公事,既是公事,那子扬的回答也只有公心,没有私情。”他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有看向张玄,张玄却一直看着刘晔。他知道在刘晔心中,所有道义情谊都及不上个人抱负理想,虽然免不了有一种被背叛的感觉,却也没法对他有什么责备怨怼,只是心中暗自感伤,所谓人情冷暖,有时竟这样不值一提。
曹操哈哈大笑起来,看向荀彧,说道:“文若,你是吾之子房,你倒也说说看。”
荀彧向曹操行了一礼,然后抬头望向堂外,说道:“明公心中早有所定,又何须荀某再多言呢?”
曹操道:“无妨,文若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
荀彧说道:“明公与张公子虽然志同,道却不合。若张公子能放弃成见,从此辅佐曹公,本可以相得益彰。张公子身份固然特殊,但若是曹公连大贤良师的子嗣都可接纳,将来以此大为宣褒,或许可以给天下人树立一个典范,任何人无论身世如何,从前行事有多少悖逆,只要迷途知返,一心报效汉室,尽可不计前嫌。”荀彧转头看向张玄说道:“张公子若能以大贤良师之名,号召天下太平道信众尽数归附,汉室复兴指日可待,生民黎庶,由此可以避免多少战乱?”
张玄知道,荀彧摆在自己面前的实是唯一出路。其实在他心中,对于曹操文治武功早已深感佩服,但是让他这样做,无异于亲手将父亲一生之志否定葬送,说什么他都无法做到。
张玄看向曹操,曹操也转头面向张玄,似乎在等待他的回答。张玄沉声说道:“曹公的心意我已知道了,我亦自量无曹公之才。既然如此,只求曹公能以天下为先,为百姓谋福。在下不会勉强,但张玄既为大贤良师之子,也万难背弃父亲之志。从今而后,张玄做个闲云野鹤之人便是,从此不再现于世间,还望曹公成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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