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崇全然没有想到张玄竟会这样说,愣愣地看着张玄,竟不知说什么好。
张玄见他这样,笑了笑,说道:“一路走到今天,宫先生从来都说,我若有所命定当遵循,可我也从未委托先生做过任何事,今次这话,便当做命令吧,先生既然有言在先,可不能食言啊。”
宫崇一时间情难自已,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与张玄相处这些日子,他早看出张玄有舍生取义的决心,如今自己心中这番感动,倒不是因为这个,而是在此关键时刻,张玄居然心中还在惦念自己的安危。一瞬间宫崇脑海中,这数十年光景一一浮现,年轻时受真人嘱托送书谒阙时的备受轻慢,中年时本有大志真人却视若无物将太平道重担委以张角,以致其后这十多年来在于吉身旁却得不到关怀信重,自己这一生都从未有过此时的感受。宫崇压抑多年,此时只能口中勉强发出“啊,啊”声,也不知是叹气,还是应允,又或者是在将心中这数十年的委屈倾吐而出。
张玄安慰宫崇一番,末了不忘叮嘱宫崇,他秘密前往官渡之事,仅只他二人知道便可,尤其不要告诉玉兰张盛二人,宫崇默默点头,早已说不出话来。
计议已定,张玄决定今夜就出发前往官渡。如此等到明日白天,即便心怀不轨之人发现张玄已不在别院之中,也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了。
张玄回到自己房中稍事休息。今天这夜,似乎来得比平时晚了许多。屋内光影每消逝寸许,似乎要经过百般踌躇,万千思量。张玄心中五味杂陈,极难平静。他脑海中浮现出了下山的时候师父千叮万嘱的样子,还有少年时关于父亲最后一面的景象,甚至下山后种种际遇,都混杂成一段段画面,张玄急忙收敛心神,他心中知道,生民黎庶能否因为自己免受更多苦难,成败在此一举,自己断然不能分心。
寒夜终于不期而至,张玄听见众人房中陆续安静下来,才蹑手轻脚从房中出来,宫崇的房间还亮着灯,似乎在等他,张玄本想去做个告别,想了想,终于还是没有敲门。借着月光,张玄纵身一跃飞上院墙,往官渡方向而去了。
为防惊动他人,张玄连马也没有骑,只是催动太一玄功,脚下生风。自从洛阳回来,张玄在宫崇指导下精进极快,元气已然增长许多。虽然还未能达到乘风之境,但与良马脚程相较亦已不遑多让。许都去往中牟官渡虽需绕路,算起来足有三四百里地,深夜行路本十分困难。但好在这一路地势平坦,张玄与刘晔前次同行对路线亦算熟悉,所以并没有多少耽搁,不出两三个时辰就到了那日新郑和刘晔分别的地方。此刻他元气也已消耗大半,就暂时在这里落脚歇息。
长夜如幕,繁星璀璨装点其上,浩渺无垠,张玄想起玉兰说过浮世中自由来去的愿望,不禁也心向往之。天地之大,如果真的能够功成身退,他倒是真想学习玉兰,做个浮世闲人,又或者回去找到师父,于深山之中清净玄修,也未尝不可。
歇息了大半个时辰,眼见天边渐显亮光,张玄重又出发。
官渡大营的位置本就不是什么秘密,到了中牟县境内之后,张玄很快就找到了大营所在,他登高远望,只见营帐距离河岸不远,而规整宏伟之势,比起当初所见刘辟营帐有过之而无不及。此时还早,营寨中灯笼火把尚未尽数熄灭,兵士却都已是严整以待,岗哨防卫,巡逻出入,皆有序分明。张玄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修为,潜入其中当不在话下,可仔细观察半晌,竟然全无缝隙可乘。
正踌躇间,忽然看到大营南面一处,竟另有一个小小营寨,说是营寨,不过只是以木栅圈成,里面十分简陋,并无军帐,只有一些茅草搭成的棚子,四周也没什么遮掩。营寨中往来之人不多,大都还聚集于草棚下熟睡未起。这些人都不着甲俱,一看便知是布衣平民。张玄细想之下才恍然大悟,这应当就是曹操从白马迁回百姓的中转之地了。他急忙拾起地上土灰,往脸上身上扑打了一些,好让自己可以混迹于其间不至于被发觉,之后就飞身向那处小营而去。
这小小营寨并无什么兵士把守,张玄轻而易举就潜入了其中。他左右环视一周,这些从白马迁回的平民虽是因为战乱不得已背井离乡,但好在有曹公统筹安顿,倒是不像从前所见的流民一般狼狈困窘。其中更有些人虽然也是委身草榻之上和衣而睡,但衣着也还算光鲜齐整,一眼便知是地方士绅,乡中望族。张玄盘算了一番说辞,走到一位刚刚起身的老者身旁,伪称自己是附近乡中望族子弟,想要带乡党投军,却不知如何能够得见曹公。那老者见张玄谈吐得体,又只是孤身一人,因而也并不怀疑,可惜他所知不多,只能向张玄说些大略,听说曹公大军虽驻扎于此,但他本人却并不在此地常驻,似乎另有营寨。张玄略感失望,老者并未看出他心情,仍自顾自说道,多年乱世,.ukash 他从未见过似曹公般宅心仁厚之主,能将一地百姓看得这么重,白马不过弹丸之地,只因乡民众多,曹公竟亲临险地将他们一众平民护送回安全之地,准备将他们西迁至洛阳和许都近郊,求得安生。如今曹公正护送最后一波乡民回来,应该今日便能到达,等他们到了,众人就可去往安稳之地了。
张玄听他这么说,心中大喜,原来曹操并不在营中,这倒是省了他不少麻烦,忙谢过那老者,出了营寨。
白马在曹操大营东北方向,而此刻张玄身在南岸,自是无法凭空渡河,他料想曹操无法在河北袁绍兵锋可及之处多作逗留,一定会寻找最短路程到黄河边渡河,之后再向西回到官渡营寨。于是他到了黄河之畔,自西向东而行,以期在半途与曹操相遇。
果不其然,张玄行出差不多六七十里后,刚刚翻过一处土丘,远远就瞧见一队人马向西而来,队伍最外围的一眼可见都是曹操的兵马,约莫五六百骑将数千百姓围拢于中间,一面缓慢行军,一面保护戒备,而队伍中间的百姓想必就是从白马迁来的平民,这些人各自箪食壶浆,驱车赶牛,拖家带口,行军速度因而也并不算快。
队伍为首一人,骑着一匹高头大马,旁边还有兵士手持麾盖,张玄猜想,这人应该就是曹操了。
张玄正想着如何靠近,却突然听见一阵急促军鼓之声,忙向远处眺望,却见离队伍不远处不知何时追上来一队骑兵,人数少说也有数千,眼见用不了多久就要追上来了。张玄心道不妙,难道是袁绍的追兵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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