拜别司马朗,张玄众人继续向西而行。
离开虎牢关后,一路上众人相谈甚欢,只有宫崇脸色愈发阴郁,张玄只道他是担心此去洛阳会一无所获,趁着众人不注意时安慰他道:“宫先生不必担心,若是寻找不到,我们再想办法。”宫崇虽然点头,但更加流露出心神不宁之状,张玄从未见过他这样,只盼着此行有所斩获,好帮他了此心结。
他们未及日出便已上路,本想着半日即可抵达,未料途中竟然下起了绵绵细雨,道路变得十分泥泞,马蹄迟滞,走起来慢了许多。不过自从下起雨来,宫崇面色反倒阴翳稍缓。约莫到了午时,众人下马稍歇,从行囊之中取了一些干饼充饥。魏岩四下寻找,本想找些干柴生火取暖,却遍寻不着。眼见此处四下荒芜,也没有什么避雨的地方,只好潦草吃完继续上路。
走了一个多时辰雨才见停,此时众人已到洛阳近郊,仍是见不到一丝人烟。玉兰慨叹道:“我听年长之人说起,从前洛阳车水马龙,繁华似日轮当空,光耀四海。谁能想到如今咱们都快到了,还见不到一个人影?”
魏岩问宫崇道:“宫先生可曾见过当年洛阳繁华?”
宫崇道:“年轻时,倒是来过。”
张盛凑到近前问道:“宫先生,当年洛阳是何景象?快讲来听听。”
宫崇叹了口气道:“当年洛阳,宫宇绵延接天,瓦当生辉,道路宽敞坦荡,气势恢宏。城中名流巨贾,往来频繁,哪怕寻常百姓,亦是安乐晏然,生活自洽。不过这无上繁华,却是靠着举一国之力堆砌而成,洛阳便如一只吸血蚂蟥一般,越是肥硕,国家之精血便越是匮乏。你们此刻心向往之,可若是见到当年洛阳之外千里赤地,怕是只会恨得牙痒。”
宫崇这么说的时候,张玄心中突然想到了师父谈起过的商君“弱民”之说,一国之民疲敝,有时自然是昏君当道,政令不行,但也有时候却是帝王刻意为之,如此反而能让统治稳如泰山,坐享其成。这洛阳城曾有多辉煌,有多让人心向往之,怕也就有更多的地方被压榨得一贫如洗,更多的百姓只能过牛马不如的日子。
缓缓向前,众人到了洛阳故城门外,眼见城墙坍塌大半,城楼焚毁殆尽,空余半截石柱,哪里还有当年景象。再往城中走去,屋舍虽多,没有一处完好,道路虽宽,也早已布满青苔杂草,雨水冲刷过后,兀自掩盖不住尘土灰烬气息,细看之下,更有不少残垣断壁中显露出一些尸骨,有被焚烧而死的,有屋舍倾颓逃避不及被压死的,也有箭簇兵器尚且留在尸体之上的,更多白骨经历风吹雨打,已经全然看不出死因。
沿着大道穿过外郭,一路走到内城,再往前走了一阵便到了宫城故址。
这里原是天下中心,昔日辉煌早已不复,正像如今的大汉王朝名存实亡。到了这里,宫崇再也按捺不住,急匆匆下马,飞身向深处飘去。
张盛玉兰全然不知宫崇有这等身手,两人望着宫崇身影转瞬即远,惊得说不出话来。张玄此时方才和盘托出,告诉了众人此行真实目的。大家倒是毫无怨色,纷纷下马向宫崇走的方向而去。
宫崇去的方位是原来南宫方向,那里的东观便是宫中藏书之地,张玄一行人追了上去,远远看到宫崇已然伫立在一片瓦砾旁,赶忙走到近前。
宫崇望着一片残破,呆立当场,口中喃喃道:“这里就是东观了,这里就是东观了……当年我送书,便是送到了这里,我本以为能将经书当面呈交皇帝,谁知却全然不受重视,当年不过是几个宦官将我领到这里,不过是几个宦官,呵呵,就带我到了这里,指着一处架子道,就放在那吧。我还想再争取一番,他们一个个不耐烦催促我,要我放下,快些离开便是,我还想说话,他们便从我手中抢了经书,直接往里面一扔,便合住了门,推着我出了宫……那可是《太平清领书》啊,王朝兴衰转变之机,就被他们这么随手扔在了那里,就被他们随手扔在了那里……”
众人都没见过他这样失魂落魄,张玄走到近前,安慰道:“宫先生,不必自责。”
宫崇仍自顾自道:“若是不在这里,又会在哪里呢?难不成被带去了长安?还是被人带走藏了起来?”
张盛插嘴道:“难道就不会被烧了么?”玉兰在一旁赶忙拽了他一下,瞪了他一眼,叫他莫再刺激宫崇。
“不会的,不会的,《太平清领书》乃以天赐丝绢书写,不是寻常之物,水火不侵,不会被烧了的。”宫崇说道。
魏岩看他这样,心下十分不忍,撸起袖子一边搬动一块墙砖一边说道:“来都来了,咱们就仔细找找看,万一那什么经书还在这里呢?”众人看他这样,也赶忙翻找起来。
东观在宫中算不得多大的地方,但占地也足有三四亩之巨,况且从前巍峨楼宇,阁高足有十二间,此时层层覆盖,找寻起来也是十分困难,张玄带着魏岩张盛负责搬开瓦砾残木,玉兰则陪着宫崇在后面翻找,看是否有所发现。
董卓焚毁宫殿离去之时曾将宫中宝物洗劫一空,却对这些典章经文并不在意,故而没有派遣官兵专门搬运,只有宫中一些文吏心疼这些经典,勉为其难挑选其中较为宝贵的带去了长安。众人翻找之时,倒是见了不少典籍,大都早已被风语侵蚀,所保全者屈指可数。好在宫崇既说《太平清领书》水火不侵,如果真的还在这片废墟之中,应该也不至于损毁。
虽然雨水过后天气略感凉意,但众人顷刻间已经汗流浃背,张盛没有魏岩气力,更不及张玄修为加持,不到一会就气喘吁吁双手微颤了。
就在众人认真搜寻之时,宫崇忽然站定,众人不解,抬头看向他,见他脸色凝重正欲发问,张玄突然感到体内元气扰动,忙比了个手势让众人稍等,与宫崇一同凝视向北面,其他三人顺着他二人目光向北望去,须臾之间,竟看见一个黑色人影迎风凌空飘然而来。如果不是方才看见过宫崇的本事,只怕此刻张盛等人要以为这是神仙下凡了。
那人离众人尚有十余丈时缓缓降落,张玄定睛看去,只见来人一身黑衣,脸上也包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双眼,冷冷看向众人。
张玄心想,这难道是司马朗提及的袁绍密探么?转念一想,若袁绍身边有这等人物,断然不会只是委以探子这样的差事,更何况在见到宫崇之前,他从未想象得到有人能修炼到这种境界。来人不知是敌是友,张玄正待发问,宫崇却突然脚上发力,将一块小碎石朝那人踢去。碎石破风之声凌厉无匹,转瞬即到那人面前,可他岿然不动,只伸手一挥,碎石离他身子尚有三尺,竟直接化为齑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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