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晔见张玄于席间大放异彩,高兴万分,挽着他的手半晌不肯离去,一直来来回回品味席间他的妙言高论,张玄哭笑不得,心中却已然开始担心起宫崇那边的情况,好说歹说才劝动了刘晔,刘晔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不住回头看向张玄。
终于送走了众人,张玄赶忙往宫崇房间赶去。
走到厢房处,张玄远远便瞧见先已回来的张盛站在魏岩门前,从怀中取出不少吃食,眉飞色舞将今夜宴席之上的事情讲给他听。走到近前,魏岩看见张玄回来,冲他使了个眼色,叫他放心,张玄看了看宫崇房间,一抹烛光正好将宫崇身影映在窗上,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张玄故意大声说道:“小公子倒是偏心,宫先生也未用晚膳,你怎么只管魏大哥,不留些给宫先生?”
张盛听见,脸上一红,忙又取出些吃食,走去敲了敲宫崇房门,宫崇打开门,手中拿着一卷书,张盛说明来意,宫崇笑了笑,说自己并不饿,告谢之后就关了门。张盛见他不吃,倒也正好,美滋滋又跑到魏岩那里,直让他快吃。
喧闹了一阵,几人各自回房休息了。张玄一回房,赶忙换回黑衣,熄灭了灯火。听闻外面没什么动静,便静悄悄出了房门,在园中寻了一处遮蔽藏了起来,暗中观察宫崇房中动静。
约莫刚过子时,张玄终于听到一丝动静,借着月光定睛看去,只见宫崇将房门轻轻打开,看了一眼张玄的厢房,便步出廊道,纵身一跃出了院外。
张玄忙追了上去跟在后面,为免被宫崇发现,他以闭气之法隐匿呼吸,元气运转也仅以维持跟得上宫崇的速度。不过只不出片刻,宫崇仗着冯虚御风的本事,足下每次不过轻轻一点,便跃出数丈,张玄跟着已经十分吃力,距离也被越拉越远,勉强追逐到一处高墙,张玄远远瞧见宫崇一跃而上,不见了踪影。
张玄走到近前方才发现,此处竟是皇宫,心中顿时疑窦丛生,不知宫崇深夜潜入宫中意欲何为。张玄运气凝神,纵身而起,所幸这宫墙还不至于全然笔直,张玄于其间两次足下借力,方才上去了。宫墙之上倒是并无什么守卫,只有远处岗哨灯火因风而动,晦明不定。张玄躬下身子,以免暴露,凭高而望,宫中景象大抵能够瞧见,仔细搜寻之下,终于看到宫中西北角几近目力极限处的一间殿堂屋顶之上,似乎有一个身影一闪而过,应该便是宫崇,此刻也顾不得许多,张玄忙跃下城头,向那边而去。
张玄一路边走边藏生怕被人发现行踪,所幸一路并未遇到什么巡逻兵丁,好不容易走到一半,约莫便在皇宫正中的位置,张玄来到一处偏殿门前,本打算绕过去继续追赶,突然听到两路巡逻兵丁分别自殿外左右两侧交叉而来,听脚步声应是马上便要绕到殿前,张玄左右环视之下无处可躲,情急之下,回身看了一眼,殿内一片漆黑,忙开门躲了进去。
张玄刚刚掩上门,便听见身后有人悠悠问道:“你是何人?”
张玄闻声一惊,猛一回头,只见一人拉开帷幕,手中握着一盏灯走了出来,灯影绰绰,这人年纪看上去约莫有二十岁上下,穿着一件白衫,外披一件黄色纱衣,面容清瘦,眉清目秀,看起来弱不禁风,然而神色中却无丝毫恐惧。
张玄低声道:“你又是何人?”
那人嘴上释出一丝笑容,恰在此时,巡逻侍卫走到了门外,对着里面道:“陛下可还安好?”
那人将手指轻放于唇上,冲张玄示意不要出声,然后对外面说道:“朕尚在翻阅战报,自言自语聊以解乏而已,你们继续巡逻吧,归寝时朕自会唤你们。”
外面传来一声“喏”,张玄便听得两队侍卫各自走远了。
那人向张玄指了指帷幕之内,示意他进去,张玄心知此时也无法抽身而出,只好先随他进去了。
一入帷帐,张玄便问道:“你便是当今皇帝?”
那人点了点头。张玄实难想象,居然误打误撞遇到了汉帝,虽然眼前这汉帝一副文弱模样,但想到他便是太平道心心念念欲除之而后快之人,忽然觉得此刻场面有些光怪陆离。
张玄又问道:“你既是皇帝,却为何不与门外侍卫道破我在此处?”
汉帝笑道:“你不知我是谁,应该不是为我而来,于我既无利害,我为什么要说破?不过你怎么竟到了宫中?”
张玄含混道:“我一路追随一位朋友,误打误撞闯了进来,倒是打扰陛下了。”
汉帝眼中一亮道:“你那位朋友,莫不是什么巨盗游侠想来宫中偷些什么宝贝?若是如此怕是要教他失望了,这皇宫之中,除我以外实无什么宝贝。”
张玄失笑道:“陛下何出此言?”
汉帝道:“我流离失所,好不容易才有这安身之地,来时当真是身无长物,不过你那朋友若是本事了得,倒可以把我偷走,我说自己是宝贝可不是诓你,若是带我出去,随便找到这九州之内一方诸侯将我卖了,定能换取无上荣华富贵。”这么说的时候,汉帝语气平淡如水,表情也显得十分轻松。
这话中分明有些苦涩,张玄知道,眼前这位皇帝际遇颇多,辗转于各方诸侯豪强之手,说这话的时候,想必也回想起不少之前经历,不禁默然。
汉帝见他不说话,以为他还在担心自身安危想着脱身之计,柔声安慰张玄道:“你不必担心,这皇宫之中,除我周围侍卫防备甚严,其它地方以你的本事,当可来去自如。不过要委屈你在这里陪我多待一会了。待我一会回了寝宫,你便可离开。”
张玄问道:“陛下深夜未睡,是在操劳什么国事么?”
汉帝盯着张玄,见他问出这话时全无讥讽之意,低头笑了笑道:“哪有什么国事需要我操劳?只不过近日宫中有些变故,不想与我那位皇后显得过分亲密,免得她因此受难,所以刻意冷落一些罢了。恰好今日收到白马战报,看着颇为精彩,聊以打发时光而已。”抬头看了看张玄,又道:“你也算幸运,古往今来,似我这般平易近人的天子只此一位,以后也怕是不多见的。你我既无利害,说这些与你听倒也无妨。”
张玄仔细看了看他,这位皇帝面上并无多少血色,身形瘦削,两肩低垂,全无半点帝王气象,再细看之下,他两手粗糙,伤口老茧,历历在目,与其年龄身份十分不相符。张玄盯着他的手,忽然想起自己父亲,也是这样一双粗粝的手,不由得出了神。
汉帝看见他眼神,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笑道:“这手……跟着我倒是受了不少苦,此前在洛阳一片残垣之中,这手帮我刨土翻石,开辟一处藏身之地,再往前数,从长安逃出,也是这双手,沿途拨开荆棘,缘索上下,我倒真要谢谢他。”转头看向张玄,说道:“说了这么多,却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
张玄心中一软,看着汉帝一脸真诚,便也不加隐瞒说道:“在下名叫张玄。”
“张玄,哦,你就是荀令君说的那位,乌角先生的关门弟子吧?难怪有本事潜入宫中。”汉帝一脸兴奋,“荀君下午还说,今夜要设宴款待公子。”
张玄道:“是,今夜宴席早已散去了。”
汉帝道:“想必也是非常热闹吧?只可惜我无缘亲临,着实可惜。都有谁去了?”
张玄如实答道:“许都名士汇聚一堂,荀令君主持,请来的有钟繇大人,孔融大人,毛玠大人,陈群先生,还有河内司马氏子弟,还有子扬兄……”
汉帝打断道:“子扬皇叔也去了么?那今夜宴席必定十分有趣,子扬皇叔平日里便是诙谐机智,若是让他开口,必定能引人捧腹,只可惜平日里也难见到。”
张玄好奇道:“子扬兄既是宗室,只要陛下愿意,当可时常出入宫中才对啊?”
汉帝道:“子扬皇叔平日行事虽然大胆刚毅,但在这要紧之处却是十分谨慎的,为免被人非议,他平日鲜少入宫,偶尔来了,也不与我谈论军政大事,只讲些民间见闻而已,哦,前些时日还送了几本医术给我,我看了甚是喜欢,子扬皇叔还调笑我说,若是将来不做皇帝了,倒可以考虑去四方行医。”
张玄道:“陛下倒真是心宽。”这话实是出于他真心。
汉帝转过头去,伸手把弄着烛火,悠悠道:“若不心宽些,只怕我早已归于尘土了。自打出生便有人想要杀我,被人藏匿数年才得返宫中,本无帝王之资,却被董卓扶立做了这傀儡皇帝,终日提心吊胆生怕哪天他不高兴了便将我废黜鸩杀,董卓死后,我又被李傕郭汜掳走,名为天子,过得实不如牛马狗彘,好不容易逃至洛阳,每日饥寒交迫,也不知生死几何。所幸曹公忠心体国,才有了这一处安稳容身之地,与从前相比,不知好了多少。这些年若不是心宽些,哪能熬到此刻。”
张玄忍不住问道:“我听陛下所言,似对曹公颇有感激之情,既如此,却为何还要密诏欲诛之而后快?”
汉帝听他这么问,身子一颤,盯着张玄良久方才问道:“你怎知衣带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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