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太常卿掌国子监事新城王材、太仆丞新喻张春及嵩婿广西副使袁应枢等数十
人,黜谪有差。植与嵩乡里,尝劝嵩杀杨继盛。启常官礼部郎,匿丧迁光禄,与
材、汝楫俱为世蕃狎客。启常至以粉墨涂面供欢笑。而材、汝楫俱出入嵩卧内,
关通请属,尤为人所恶云。
周延儒,字玉绳,宜兴人。万历四十一年会试、殿试皆第一。授修撰,年甫
二十余。美丽自喜,与同年生冯铨友善。天启中,迁右中允,掌司经局事。寻以
少詹事掌南京翰林院事。
庄烈帝即位,召为礼部右侍郎。延儒性警敏,善伺意指。崇祯元年冬,锦州
兵哗,督师袁崇焕请给饷。帝御文华殿,召问诸大臣,皆请发内帑。延儒揣帝意,
独进曰:“关门昔防敌,今且防兵。宁远哗,饷之,锦州哗,复饷之,各边且效
尤。”帝曰:“卿谓何如?”延儒曰:“事迫,不得不发。但当求经久之策。”
帝颔之,降旨责群臣。居数日,复召问,延儒曰:“饷莫如粟,山海粟不缺,缺
银耳。何故哗?哗必有隐情,安知非骄弁构煽以胁崇焕邪?”帝方疑边将要挟,
闻延儒言,大说,由此属意延儒。十一月,大学士刘鸿训罢,命会推,廷臣以延
儒望轻置之,列成基命、钱谦益、郑以伟、李腾芳、孙慎行、何如宠、薛三省、
盛以弘、罗喻义、王永光、曹于汴十一人名上。帝以延儒不预,大疑。及温体仁
讦谦益,延儒助之。帝遂发怒,黜谦益,尽罢会推者不用。二年三月召对延儒于
文华殿,漏下数十刻乃出,语秘不得闻。御史黄宗昌劾其生平秽行,御史李长春
论独对之非。延儒乞罢,不允。南京给事中钱允鲸言:“延儒与冯铨密契,延儒
柄政,必为逆党翻局。”延儒疏辨,帝优诏褒答。其年十二月,京师有警,特旨
拜延儒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参机务。明年二月加太子太保,改文渊阁。六月,
体仁亦入。九月,成基命致仕,延儒遂为首辅。寻加少保,改武英殿。
体仁既并相,务为柔佞,帝意渐响之。而体仁阳曲谨媚延儒,阴欲夺其位,
延儒不知也。体仁与吏部尚书王永光谋起逆案王之臣、吕纯如等。或谓延儒曰:
“彼将翻逆案,而外归咎于公。”延儒愕然。会帝以之臣问,延儒曰:“用之臣,
亦可雪崔呈秀矣。”帝悟而止。体仁益欲倾延儒。四年春。延儒姻娅陈于泰廷对
第一,及所用大同巡抚张廷拱、登莱巡抚孙元化皆有私,时论籍籍。其子弟家人
暴邑中,邑中民热其庐,发其先垄,为言官所纠。兄素儒冒锦衣籍,授千户,又
用家人周文郁为副总兵,益为言者所诋。
五年正月,叛将李九成等陷登州,囚元化。侍郎刘宇烈视师无功,言路咸指
延儒庇宇烈。于是给事中孙三杰、冯元飚,御史余应桂、卫景瑗、尹明翼、路振
飞、吴执御、王道纯、王象云等,屡劾延儒。应桂并谓延儒纳巨盗神一魁贿。而
监视中官邓希诏与总督曹文衡相讦奏,语侵延儒。给事中李春旺亦论延儒当去。
延儒数上疏辩,帝虽慰留,心不能无动。已而延儒令于泰陈时政四事,宣府太监
王坤承体仁指,直劾延儒庇于泰。给事中傅朝佑言中官不当劾首揆,轻朝廷,疑
有邪人交构,副都御史王志道亦言之。帝怒,削志道籍,延儒不能救。体仁各
处嗾给事中陈赞化劾延儒“昵武弁李元功等,招摇罔利。陛下特恩停刑,元功以
为延儒功,索狱囚赇谢。而延儒至目陛下为羲皇上人,语誖逆。”帝怒,下元
功诏狱,且穷诘赞化语所自得。赞化言得之上林典簿姚孙渠、给事中李世祺,而
副使张凤翼亦具述延儒语。帝益怒。锦衣卫帅王世盛拷掠元功无所承。狱上,镌
世盛五级,令穷治其事。延儒觊体仁为援,体仁卒不应,且阴黜与延儒善者,延
儒大困。六年六月引疾乞归,赐白金、彩缎,遣行人护行。体仁遂为首辅矣。
始延儒里居,颇从东林游,善姚希孟、罗喻义。既陷钱谦益,遂仇东林。及
主会试,所取士张溥、马世奇等,又皆东林也。至是归,失势,心内惭。而体仁
益横,越五年始去。去而张至发、薛国观相继当国,与杨嗣昌等并以娼嫉称。一
时正人郑三俊、刘宗周、黄道周等,皆得罪。溥等忧之,说延儒曰:“公若再相,
易前辙,可重得贤声。”延儒以为然。溥友吴昌时为交关近侍,冯铨复助为谋。
会帝亦颇思延儒,而国观适败。十四年二月诏起延儒。九月至京,复为首辅。寻
加少师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
延儒被召,溥等以数事要之。延儒慨然曰:“吾当锐意行之,以谢诸公。”
既入朝,悉反体仁辈弊政。首请释漕粮白粮欠户,蠲民间积逋,凡兵残岁荒地,
减见年两税。苏、松、常、嘉、湖诸府大水,许以明年夏麦代漕粮。宥戍罪以下,
皆得还家。复注误举人,广取士额及召还言事迁谪诸臣李清等。帝皆忻然从之。
延儒又言:“老成名德,不可轻弃。”于是郑三俊长吏部,刘宗周掌都察院,范
景文长工部,倪元璐佐兵部,皆起自废籍。其他李邦华、张国维、徐石麒、张玮、
金光辰等,布满九列。释在狱傅宗龙等,赠已故文震孟、姚希孟等官。中外翕然
称贤。尝燕侍,帝语及黄道周,时道周方谪戍辰州。延儒曰:“道周气质少偏,
然学与守皆可用。”蒋德璟请移道周戍近地。延儒曰:“上欲用即用之耳,何必
移戍。”帝即日复道周官。其因事开释如此。
帝尊礼延儒特重,尝于岁首日东向揖之,曰:“朕以天下听先生。”因遍及
诸阁臣。然延儒实庸驽无材略,且性贪。当边境丧师,李自成残掠河南,张献忠
破楚、蜀,天下大乱,延儒一无所谋画。用侯恂、范志完督师,皆偾事,延儒无
忧色。而门下客盛顺、董廷献因缘为奸利。又信用文选郎吴昌时及给事中曹良直、
廖国遴、杨枝起、曾应遴辈。
昌时,嘉兴人。有干材,颇为东林效奔走。然为人墨而傲,通厂卫,把持朝
官,同朝咸嫉之。行人司副熊开元廷劾延儒纳贿状,触帝怒,与给事中姜埰俱
廷杖,下诏狱。左都御史宗周、佥都御史光辰以救开元、埰罢,尚书石麒又以
救宗周等罢,延儒皆弗救,朝议皆以咎延儒。会昌时以年例出言路十人于外,言
路大哗。掌科给事中吴麟徵、掌道御史祁彪佳劾昌时挟势弄权,延儒颇不自安。
初,延儒奏罢厂卫缉事,都人大悦。朝士不肖者因通赂遗,而厂卫以失权,
胥怨延儒。又傲同官陈演,演衔刺骨。掌锦衣者骆养性,延儒所荐也,养性狡狠
背延儒,与中官结,刺延儒阴事。十六年四月,大清兵略山东,还至近畿,帝忧
甚。大学士吴甡方奉命办流寇,延儒不得已自请视师。帝大喜,降手敕,奖以召
虎、裴度,赐章服、白金、文绮、上驷,给金帛赏军。延儒驻通州不敢战,惟与
幕下客饮酒娱乐,而日腾章奏捷,帝辄赐玺书褒励。侦大清兵去,乃言敌退,请
下兵部议将吏功罪。既归朝,缴敕谕,帝即令藏贮,以识勋劳。论功,加太师,
荫子中书舍人,赐银币、蟒服。延儒辞太师,许之。居数日,养性及中官尽发所
刺军中事。帝乃大怒,谕府部诸臣责延儒蒙蔽推诿,事多不忍言,令从公察议。
陈演等公揭救之,延儒席藁待罪,自请戍边。帝犹降温旨,言“卿报国尽忱,终
始勿替,”许驰驿归,赐路费百金,以彰保全优礼之意。及廷臣议上,帝复谕延
儒功多罪寡,令免议。延儒遂归。
既去,给事中郝絅疏请除奸,以指延儒。帝不听。山东佥事雷縯祚纠范
志完,亦及延儒。已而御史蒋拱宸劾吴昌时赃私巨万,大抵牵连延儒,而中言昌
时通中官李端、王裕民,泄漏机密,重贿入手,辄预揣温旨告人。给事中曹良直
亦劾延儒十大罪。帝怒甚,御中左门,亲鞫昌时,折其胫,无所承,怒不解,拱
宸面讦其通内,帝察之有迹,乃下狱论死,始有意诛延儒。初,薛国观赐死,谓
昌时致之。其门人魏藻德新入阁有宠,恨昌时甚,因与陈演共排延儒,养性复腾
蜚语。帝遂命尽削延儒职,遣缇骑逮入京师。时旧辅王应熊被召,延儒知帝怒甚,
宿留道中,俟应熊先入,冀为请。帝知之,应熊既抵京,命之归。延儒至,安置
正阳门外古庙,上疏乞哀,不许。法司以戍请,同官申救,皆不许。冬十二月,
昌时弃市,命勒延儒自尽,籍其家。
温体仁,字长卿,乌程人。万历二十六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累官礼
部侍郎。崇祯初迁尚书,协理詹事府事。为人外谨而中猛鸷,机深刺骨。
崇祯元年冬,诏会推阁臣,体仁望轻,不与也。侍郎周延儒方以召对称旨,
亦弗及。体仁揣帝意必疑,遂上疏讦谦益关节受贿,神奸结党,不当与阁臣选。
先是,天启二年,谦益主试浙江,所取士钱千秋者,首场文用俚俗诗一句,分置
七义结尾,盖奸人绐为之。为给事中顾其仁所摘,谦益亦自发其事。法司戍千秋
及奸人,夺谦益俸,案久定矣。至是体仁复理其事,帝心动。次日,召对阁部科
道诸臣于文华殿,命体仁、谦益皆至。谦益不虞体仁之劾己也,辞颇屈,而体仁
盛气诋谦益,言如涌泉,因进曰:“臣职非言官不可言,会推不与,宜避嫌不言,
但枚卜大典,宗社安危所系。谦益结党受贿,举朝无一人敢言者,臣不忍见皇上
孤立于上,是以不得不言。”帝久疑廷臣植党,闻体仁言,辄称善。而执政皆言
谦益无罪,吏科都给事中章允儒争尤力,且言:“体仁热中觖望,如谦益当纠,
何俟今日。”体仁曰:“前此,谦益皆闲曹,今者纠之,正为朝廷慎用人耳。如
允儒言,乃真党也。”帝怒,命礼部进千秋卷,阅意,责谦益,谦益引罪。叹曰:
“微体仁,朕几误!”遂叱允儒下诏狱,并切责诸大臣。时大臣无助体仁者,独
延儒奏曰:“会推名虽公,主持者止一二人,余皆不敢言,即言,徒取祸耳。且
千秋事有成案,不必复问诸臣。”帝乃即日罢谦益官,命议罪。允儒及给事中瞿
式耜、御史房可壮等,皆坐谦益党,降谪有差。
亡何,御史毛九华劾体仁居家时,以抑买商人木,为商人所诉,赂崔呈秀以
免。又困杭州建逆祠,作诗颂魏忠贤。帝下浙江巡抚核实。明年春,御史任赞化
亦劾体仁娶娼、受金,夺人产诸不法事。帝怒其语亵,贬一秩调外。体仁乞罢,
因言:“比为谦益故,排击臣者百出。而无一人左袒臣,臣孤立可见。”帝再召
内阁九卿质之,体仁与九华、赞化诘辩良久,言二人皆谦益死党。帝心以为然,
独召大学士韩爌等于内殿,谕诸臣不忧国,惟挟私相攻,当重绳以法。体仁复
力求去以要帝,帝优诏慰答焉。已,给事中祖重晔、南京给事中钱允鲸、南京御
史沈希诏相继论体仁热中会推,劫言者以党,帝皆不听。法司上千秋狱,言谦益
自发在前,不宜坐。诏令再勘。体仁复疏言狱词皆出谦益手。于是刑部尚书乔允
升,左都御史曹于汴,大理寺卿康新民,太仆寺卿蒋允仪,府丞魏光绪,给事中
陶崇道,御史吴甡、樊尚璟、刘廷佐,各疏言:“臣等杂治千秋,观听者数千人,
非一手一口所能掩。体仁顾欺冈求胜。”体仁见于汴等词直,乃不复深论千秋事,
惟诋于汴等党护而已。谦益坐杖论赎,而九华所论体仁媚珰诗,亦卒无左验。当
是时,体仁以私憾撑拒诸大臣,展转不肯诎。帝谓体仁孤立,益响之。未几,延
儒入阁。其明年六月,遂命体仁以礼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
体仁既藉延儒力得辅政,势益张。逾年,吏部尚书王永光去,用其乡人闵洪
学代之,凡异己者,率以部议论罢,而体仁阴护其事。又用御史史褷、高捷及侍
郎唐世济、副都御史张捷等为腹心,忌延儒居己上,并思倾之。初,帝杀袁崇焕,
事牵钱龙锡,论死。体仁与延儒、永光主之,将兴大狱,梁廷栋不敢任而止,事
详龙锡传。比龙锡减死出狱,延儒言帝盛怒解救殊难,体仁则佯曰:“帝固不甚
怒也。”善龙锡者,因薄延儒。其后太监王坤、给事中陈赞化先后劾延儒,体仁
默为助,延儒遂免归。始与延儒同入阁者何如宠,钱象坤逾岁致政去,无何,如
宠亦去。延儒既罢,廷臣恶体仁当国,劝帝复召如宠。如宠屡辞,给事中黄绍杰
言:“君子小人不并立,如宠瞻顾不前,则体仁宜思自处。”帝为谪绍杰于外,
如宠卒辞不入,体仁遂为首辅。
体仁荷帝殊宠,益忮横,而中阻深。所欲推荐,阴令人发端,己承其后。欲
排陷,故为宽假,中上所忌,激使自怒。帝往往为之移,初未尝有迹。姚希孟为
讲官,以才望迁詹事。体仁恶其逼,乃以冒籍武生事,夺希孟一官,使掌南院去。
礼部侍郎罗喻义,故尝与基命、谦益同推阁臣,有物望。会进讲章中有“左右未
得人”语,体仁欲去之,喻义执不可。体仁因自劾:“日讲进规例从简,喻义驳
改不从,由臣不能表率。”帝命吏部议,洪学等因谓:“圣聪天亶,何俟喻义多
言。”喻义遂罢归。时魏忠贤遗党日望体仁翻逆案,攻东林。会吏部尚书、左都
御史缺,体仁阴使侍郎张捷举逆案吕纯如以尝帝。言者大哗,帝亦甚恶之。捷气
沮,体仁不敢言,乃荐谢升、唐世济为之。世济寻以荐逆案霍维华得罪去。维华
之荐,亦体仁主之也,体仁自是不敢讼言用逆党,而愈侧目诸不附己者。
文震孟以讲《春秋》称旨,命入阁。体仁不能沮,荐其党张至发以间之,而
日伺震孟短,遂用给事中许誉卿事,逐之去。先是,秦、楚盗起,议设五省总督,
兵部侍郎彭汝楠、汪庆百当行,惮不敢往,体仁庇二人,罢其议。贼犯凤阳,南
京兵部尚书吕维祺等议,令淮抚、操江移镇,体仁又却不用。既而贼大至,焚皇
陵。誉卿言:“体仁纳贿庇私,贻忧要地,以皇陵为孤注,使原庙震惊,误国孰
大焉。”体仁素忌誉卿,见疏益憾。会谢升以营求北缺劾誉卿,体仁拟旨降调,
而故重其词。帝果命削籍,震孟力争之,大学士何吾驺助为言。体仁讦奏震孟语,
谓言官罢斥为至荣,盖以朝廷赏罚为不足惩劝,悖理蔑法。帝遂逐震孟并罢吾驺。
震孟既去,体仁憾未释。庶吉士郑鄤与震孟同建言,相友善也,其从母舅大学
士吴宗达谢政归。体仁劾鄤假乩仙判词,逼父振先杖母,言出宗达。帝震怒,
下鄤狱。其后体仁已去,而帝怒鄤甚,不俟左证,磔死。滋阳知县成德,震
孟门人,以强直忤巡按御史禹好善,被诬劾,震孟为不平。体仁劾德,杖戍之。
体仁辅政数年,念朝士多与为怨,不敢恣肆,用廉谨自结于上,苞苴不入门。
然当是时,流寇躏畿辅,扰中原,边警杂沓,民生日困,未尝建一策,惟日与善
类为仇。诚意伯刘孔昭劾倪元璐,给事中陈启新劾黄景昉,皆奉体仁指。礼部侍
郎陈子壮尝面责体仁,寻以议宗藩事忤帝指,竟下狱削籍。其所引与同列者,皆
庸材,苟以充位,且藉形己长,固上宠。帝每访兵饷事,辄逊谢曰:“臣夙以文
章待罪禁林,上不知其驽下,擢至此位。盗贼日益众,诚万死不足塞责。顾臣愚
无知,但票拟勿欺耳。兵食之事,惟圣明裁决。”有诋其窥帝意旨者,体仁言:
“臣票拟多未中窾要,每经御笔批改,颂服将顺不暇,讵能窥上旨。”帝以为朴
忠,愈亲信之。
自体仁辅政后,同官非病免物故,即以他事去。独体仁居位八年,官至少师
兼太子太师,进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阶左柱国,兼支尚书俸,恩礼优渥无
与比。而体仁专务刻核,迎合帝意。帝以皇陵之变,从子壮言,下诏宽恤在狱诸
臣,吏部以百余人名上。体仁靳之,言于帝,仅释十余人。秋决论囚,帝再三谘
问,体仁略无平反。陕西华亭知县徐兆麟涖任甫七日,以城陷论死,帝颇疑之。
体仁不为救,竟弃市。帝忧兵饷急,体仁惟倡众捐俸助马修城而已。所上密揭,
帝率报可。
体仁自念排挤者众,恐怨归己,倡言密勿之地,不宜宣泄,凡阁揭皆不发,
并不存录阁中,冀以灭迹,以故所中伤人,廷臣不能尽知。当国既久,劾者章不
胜计,而刘宗周劾其十二罪、六奸,皆有指实。宗藩如唐王聿键,勋臣如抚宁侯
朱国弼,布衣如何儒显、杨光先等,亦皆论之,光先至舆榇待命。帝皆不省,愈
以为孤立,每斥责言者以慰之,至有杖死者。庶吉士张溥、知县张采等倡为复社,
与东林相应和。体仁因推官周之夔及奸人陆文声讦奏,将兴大狱。严旨察治,以
提学御史倪元珙、海道副使冯元飏不承风指,皆降谪之。最后复有张汉儒讦钱谦
益、瞿式耜居乡不法事。体仁故仇谦益,拟旨逮二人下诏狱严讯。谦益等危甚,
求解于司礼太监曹化淳。汉儒侦知之,告体仁。体仁密奏帝,请并坐化淳罪。帝
以示化淳,化淳惧,自请案治,乃尽得汉儒等奸状及体仁密谋。狱上,帝始悟体
仁有党。会国弼再劾体仁,帝命汉儒等立枷死。体仁乃佯引疾,意帝必慰留。及
得旨竟放归,体仁方食,失匕箸,时十年六月也。逾年卒,帝犹惜之,赠太傅,
谥文忠。
崇祯末,福王立于南京,以尚书顾锡畴议,削其赠谥,天下快焉。寻用给事
中戴英言,复如初。体仁虽前死,其所推荐张至发、薛国观之徒,皆效法体仁,
蔽贤植党,国事日坏,以至于亡。
马士英,贵阳人。万历四十四年,与怀宁阮大铖同中会试。又三年,士英成
进士,授南京户部主事。天启时,迁郎中,历知严州、河南、大同三府。崇祯三
年,迁山西阳和道副使。五年,擢右佥都御史,巡抚宣府。到官甫一月,檄取公
帑数千金,馈遗朝贵,为镇守太监王坤所发,坐遣戍。寻流寓南京。时大铖名挂
逆案,失职久废,以避流贼至,与士英相结甚欢。
大铖机敏猾贼,有才藻。天启初,由行人擢给事中,以忧归。同邑左光斗为
御史有声,大铖倚为重。四年春,吏科都给事中缺,大铖次当迁,光斗招之。而
**星、高攀龙、杨涟等以察典近,大铖轻躁不可任,欲用魏大中。大铖至,使
补工科。大铖心恨,阴结中珰寝推大中疏。吏部不得已,更上大铖名,即得请。
大铖自是附魏忠贤,与霍维华、杨维垣、倪文焕为死友,造《百官图》,因文焕
达诸忠贤。然畏东林攻己,未一月遽请急归。而大中掌吏科,大铖愤甚,私谓所
亲曰:“我犹善归,未知左氏何如耳。”已而杨、左诸人狱死,大铖对客诩诩自
矜。寻召为太常少卿,至都,事忠贤极谨,而阴虑其不足恃,每进谒,辄厚贿忠
贤阍人,还其刺。居数月,复乞归。忠贤既诛,大铖函两疏驰示维垣。其一专劾
崔、魏。其一以七年合算为言,谓天启四年以后,乱政者忠贤,而翼以呈秀,四
年以前,乱政者王安,而翼以东林。传语维垣,若时局大变,上劾崔、魏疏,脱
未定,则上算疏。会维垣方并指东林、崔、魏为邪党,与编修倪元璐相诋,得大
铖疏,大喜,为投合算疏以自助。崇祯元年,起光禄卿。御史毛羽健劾其党邪,
罢去。明年定逆案,论赎徒为民,终庄烈帝世,废斥十七年,郁郁不得志。
流寇逼皖,大铖避居南京,颇招纳游侠为谈兵说剑,觊以边才召。无锡顾杲、
吴县杨廷枢、芜湖沈士柱、馀姚黄宗羲、鄞县万泰等,皆复社中名士,方聚讲南
京,恶大铖甚,作《留都防乱揭》逐之。大铖惧,乃闭门谢客,独与士英深相结。
周延儒内召,大铖辇金钱要之维扬,求湔濯。延儒曰:“吾此行,谬为东林所推。
子名在逆案,可乎?”大铖沉吟久之,曰:“瑶草何如?”瑶草,士英别字也,
延儒许之。十五年六月,凤阳总督高斗光以失五城逮治。礼部侍郎王锡兖荐士英
才,延儒从中主之,遂起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总督庐、凤等处军务。
永城人刘超者,天启中以征安邦彦功,积官至四川遵义总兵官,坐罪免,数
营复官不得。李自成围开封,超请募士冠协击,乃用为保定总兵官,令率兵赴救。
超惮不敢行,宿留家中,以私怨杀御史魏景琦等三家,遂据城反。巡抚王汉讨之,
被杀。帝乃命士英偕太监卢九德、河南总兵官陈永福进讨。明年四月,围其城,
连战,贼屡挫,筑长围困之。超官贵州时,与士英相识,缘旧好乞降。士英佯许
之,超出见,不肯去佩刀。士英笑曰:“若既归朝,安用此?”手解其刀。已,
潜去其亲信,遂就缚。献俘于朝,磔死。时流寇充斥,士英捍御数有功。
十七年三月,京师陷,帝崩,南京诸大臣闻变,仓卒议立君。而福王由崧、
潞王常淓俱避贼至淮安,伦序当属福王。诸大臣虑福王立,或追怨“妖书”及
“挺击”、“移宫”等案;潞王立,则无后患,且可邀功。阴主之者,废籍礼部
侍郎钱谦益,力持其议者兵部侍郎吕大器,而右都御史张慎言、詹事姜曰广皆然
之。前山东按察使佥事雷縯祚、礼部员外郎周镳往来游说。时士英督师庐、凤,
独以为不可,密与操江诚意伯刘孔昭,总兵高杰、刘泽清、黄得功、刘良佐等结,
而公致书于参赞机务兵部尚书史可法,言伦序亲贤,无如福王。可法意未决。及
廷臣集议,吏科给事中李沾探士英指,面折大器。士英亦自庐、凤拥兵迎福王至
江上,诸大臣乃不敢言。王之立,士英力也。
当王监国时,廷推阁臣,刘孔昭攘臂欲得之,可法折以勋臣无入阁例。孔昭
乃讼言:“我不可,士英何不可?”于是进士英东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都察院
右副都御史,与可法及户部尚书高弘图并命,士英仍督师凤阳。士英大愠,令高
杰、刘泽清等疏趣可法督师淮、扬,而士英留辅政,仍掌兵部,权震中外。寻论
定策功,加太子太师,荫锦衣卫指挥佥事。九月,叙江北历年战功,加少傅兼太
子太师、建极殿大学士,荫子如前。十二月,进少师。明年,进太保。当是时,
中原郡县尽失,高杰死睢州,诸镇权侔无统。左良玉拥兵上流,跋扈有异志。而
士英为人贪鄙无远略,复引用大铖,日事报复,招权罔利,以迄于亡。
初,可法、弘图及姜曰广、张慎言等皆宿德在位,将以次引海内人望,而士
英必欲起大铖。有诏广搜人材,独立逆案不可轻议。士英令孔昭及侯汤国祚、伯
赵之龙等攻慎言去之,而荐大铖知兵。初,大铖在南京,与守备太监韩赞周暱。
京师陷,中贵人悉南奔,大铖因赞周遍结之,为群奄言东林当日所以危贵妃、福
王者,俾备言于王,以潜倾可法等。群奄更极口称大铖才,士英亦言大铖从山中
致书与定策谋,为白其附珰赞导无实迹。遂命大铖冠带陛见。大铖乃上守江策,
陈三要、两合、十四隙疏,并自白孤忠被陷,痛诋孙慎行、魏大中、左光斗,且
指大中为大逆。于是大学士姜曰广、侍郎吕大器、怀远侯常延龄等并言大铖逆案
巨魁,不可召。士英为大铖奏辨,力攻曰广、大器,益募宗室统钅类、建安王统镂
辈,连疏交攻。而以大学士高弘图为御史时尝诋东林,必当右己,乃言“弘图素
知臣者。”弘图则言先帝钦定逆案一书,不可擅改。士英与争,弘图因乞罢。士
英意稍折,迟回月余,用安远侯柳祚昌荐,中旨起大铖兵部添注右侍郎。左都御
史刘宗周言:“杀大中者魏珰,大铖其主使也。即才果足用,臣虑党邪害正之才,
终病世道。大铖进退,实系江左兴亡,乞寝成命。”有旨切责。未几,大铖兼右
佥都御史,巡阅江防。寻转左侍郎。明年二月进本部尚书兼右副都御史,仍阅江
防。
吕大器、姜曰广、刘宗周、高弘图、徐石麒皆与士英龃龉,先后罢归。士英
独握大柄,内倚中官田成辈,外结勋臣刘孔昭、朱国弼、柳祚昌,镇将刘泽清、
刘良佐等,而一听大铖计。尽起逆案中杨维垣、虞廷陛、郭如暗、周昌晋、虞大
复、徐复阳、陈以瑞、吴孔嘉;其死者悉予赠恤,而与张捷、唐世济等比;若张
孙振、袁弘勋、刘光斗皆得罪先朝,复置言路为爪牙。朝政浊乱,贿赂公行。四
方警报狎至,士英身掌中枢,一无筹画,日以锄正人引凶党为务。
初,举朝以逆案攻大铖,大铖憾甚。及见北都从逆诸臣有附会清流者,因倡
言曰:“彼攻逆案,吾作顺案与之对。”以李自成伪国号曰顺也。士英因疏纠从
逆光时亨等;时亨名附东林,故重劾之。大铖又诬逮顾杲及左光斗弟光先下狱,
劾周镳、雷縯祚杀之。时有狂僧大悲出语不类,为总督京营戎政赵之龙所捕。
大铖欲假以诛东林及素所不合者,因造十八罗汉、五十三参之目,书史可法、高
弘图、姜曰广等姓名,内大悲袖中,海内人望,无不备列。钱谦益先已上疏颂士
英,且为大铖讼冤修好矣,大铖憾不释,亦列焉,将穷治其事。狱词诡秘,朝士
皆自危,而士英不欲兴大狱,乃当大悲妖言律斩而止。
张缙彦以本兵首从贼,贼败,缙彦窜归河南,自言集义勇收复列城,即授原
官,总督河北、山西、河南军务,便宜行事。其他大僚降贼者,贿入,辄复其官。
诸白丁、录役输重赂,立跻大帅。都人为语曰:“职方贱如狗,都督满街走。”
其刑赏倒乱如此。大清兵抵宿迁、邳州,未几引还。史可法以闻,士英大笑不止,
坐客杨士聪问故。士英曰:“君以为诚有是事耶?”乃史公妙用也。岁将暮,防
河将吏应叙功,耗费军资应稽算,此特为序功、稽算地耳。”侍讲卫胤文兼给事
中,监高杰军。杰死,胤文窥士英指,论可法督师为赘。士英即擢胤文兵部右侍
郎,总督杰营将士以分其权,可法益不得展布。
先是,左良玉接监国诏书,不肯拜,袁继咸强之,乃开读如礼。而属承天守
备何志孔、巡按御史黄澍入贺,阴伺朝廷动静。澍挟良玉势,当陛见,面数士英
奸贪不法,且言尝受张献忠伪兵部尚书周文江重贿,为题授参将,罪当斩。志孔
亦论士英冈上行私诸罪。司礼太监韩赞周叱志孔退,士英跪乞处分,澍举笏直击
其背曰:“愿与奸臣同死。”士英大号呼,王摇首不言者久之,赞周即执志孔候
命。王因澍言意颇动,夜谕赞周,欲令士英避位。士英佯引疾,而赂福邸旧奄田
成等向王泣曰:“上非马公不得立,逐马公,天下将议上背恩矣。且马公去,谁
念上者?”王默然,即慰留士英。士英亦畏良玉,请释志孔,而命澍速还湖广。
故都督掌锦衣卫刘侨者,尝遣戍,由周文江贿张献忠,受伪命,为锦衣指挥使。
及良玉复蕲、黄,侨削发逃去,澍持之急。而士英纳侨贿,令讦澍,遂复侨官,
削澍职。寻以楚府中尉言,逮澍。良玉令部将群哗,欲下南京索饷,因保救澍。
袁继咸为上疏代澍申理,士英不得已,乃免逮。澍遂匿良玉军中,良玉与士英由
此有隙。及伪太子狱起,良玉遂假为兵端。
太子之来也,识者指其伪,而都下士民哗然是之。时又有童氏者,自称王妃,
亦下狱。督抚、镇将交章争太子及童妃事。王亟出狱词,遍示中外,众论益籍籍,
谓士英等朋奸,导王灭绝伦理。澍在良玉军中,日夜言太子冤状,请引兵除君侧
恶。良玉亦上疏请全太子,斥士英等为奸臣。又以士英裁其饷,大憾,移檄远近,
声士英罪。复上疏言:“自先帝之变,士英利灾擅权,事事为难。逆案先帝手定,
士英首翻之。《要典》先帝手焚,士英复修之。越其杰贪焚遣戍滥授节钺。张孙
振赃污绞犯,骤畀京卿。他如袁弘勋、杨文、刘泌、王燧、黄鼎等,或行同狗
彘,或罪等叛逆,皆用之当路。己为首辅,用腹心阮大铖为添注尚书。又募死士
伏皇城,诡名禁军,动曰废立由我。陛下即位之初,恭俭明仁,士英百计诳惑,
进优童艳女,伤损盛德。复引用大铖,睚眦杀人,如雷縯祚、周镳等,锻炼周
内,株连蔓引。尤其甚者,借三案为题,凡生平不快意之人,一网打尽。令天下
士民,重足解体。目今皇太子至,授受分明。大铖一手握定抹杀识认之方拱乾,
而信朋谋之刘正宗,忍以十七年嗣君,付诸幽囚。凡有血气,皆欲寸磔士英、大
铖等,以谢先帝。乞立肆市朝,传首抒愤。”疏上,遂引兵而东。士英惧,乃遣
阮大铖、朱大黄、黄得功、刘孔昭等御良玉,而撤江北刘良佐等兵,从之西。时
大清兵日南下,大理少卿姚思孝,御史乔可聘、成友谦请无撤江北兵,亟守淮、
扬。士英厉声叱曰:“若辈东林,犹藉口防江,欲纵左逆入犯耶?北兵至,犹可
议款。左逆至,则若辈高官,我君臣独死耳!”力排思孝等议,淮、扬备御益弱。
会良玉死,其子梦庚连陷郡县,率兵至采石。得功等与相持,大铖、孔昭方虚张
捷音,以邀爵赏,而大清兵已破扬州,逼京城。
五月三日,王出走太平,奔得功军。孔昭斩关遁。明日,士英奉王母妃,以
黔兵四百人为卫,走浙江。经广德州,知州赵景和疑其诈,闭门拒守。士英攻破,
执景和杀之,大掠而去。走杭州,守臣以总兵府为母妃行宫。不数日,大铖、大
典、方国安俱仓皇至,则得功已兵败死,王被擒,次日,请潞王监国,不受。未
几,大兵至,王率众降,寻同母妃北去。此即大器等之所议欲立者也。
杭州既降,士英欲谒监国鲁王,鲁王诸臣力拒之。大铖投朱大典于金华,亦
为士民所逐, w.ukansh. 大典乃送之严州总兵方国安军。士英,国安同乡也,先在其军中。
大铖掀髯指掌,日谈兵,国安甚喜。而士英以南渡之坏,半由大铖,而己居恶名,
颇以为恨。已,我兵击败士英、国安。无何,士英、国安率众渡钱塘,窥杭州,
大兵击败之,溺江死者无算。士英拥残兵欲入闽,唐王以罪大不许。明年,大兵
巢湖贼,士英与长兴伯吴日生俱擒获,诏俱斩之。事具国史。大铖偕谢三宾、宋
之晋、苏壮等赴江干乞降,从大兵攻仙霞关,僵仆石上死。而野乘载士英遁至台
州山寺为僧,为我兵搜获,大铖、国安先后降。寻唐王走顺昌。我大兵至,搜龙
扛,得士英、大铖、国安父子请王出关为内应疏,遂骈斩士英、国安于延平城下。
大铖方游山,自触石死,仍戮尸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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