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宝十四年冬月,二桥湾
卢仕镒站在山顶,俯瞰着下方的二桥湾,将整个伏击计划在脑海中再回顾一遍。
险峻的北桥长约两丈,宽仅三尺,从几块突兀的岩石之间穿过。为了消除敌人警惕,此刻齐二等十余名勇士正隐藏在五十丈外的暗道里。只等敌人过桥,他们会立即现身占据北桥,一举截断敌人归路。
北桥之后的斜坡约有二十余丈,正对着北桥旁边的岩石。断路勇士隐蔽在岩石之后,凭借手中的强弓硬弩,可以轻松封锁斜坡。未装备盾牌的敌人想通过斜坡夺回北桥,简直是痴人说梦。
斜坡拐过弯,便是笔直平坦的大道,一眼可以望到半里外的南桥。大道一侧是陡峭的山岭,三十余名手下正埋伏在岭上各处,等待着屠杀信号的到来。而另一侧,湍急的溪流在两丈高的峭壁下奔腾而过。
再往前的南桥,其下山涧看似水流平缓,实则又深又宽。只待敌人斥候通过,立即拆掉几根桥板,敌人想要涉水过河难上加难。对岸裴小官与冯秃子的百来号人,不是吃干饭的。
南桥再往后的树林之中,是营地所在。本来那里隐蔽舒适,但现在三家都挤在一起,拥挤吵闹,龌龊不断。更要命的是,将来官府如果仔细搜查而找到那里,保不准会发现什么线索。
想到这,卢仕镒不由怒气复生。他们不安安生生呆在黄河两边,非要跑到自己地盘上抢食。若非担心他二人联手,自己怎会忍气吞声把到手的肥肉分出去一半?小不忍则乱大谋,眼下只好暂且忍耐。
别人都怕他裴小官,唯独自己对付他颇有心得。他的迅雷掌和天闪剑,正好被自己的五行三合功所克制。场面难看点有何妨?只要撑过他前面疾风暴雨般的攻势,后面就是自己稳占上风。
真正难对付的只有冯秃子,他的千钧金刚腿既霸道又持久,极不容易对付。不过,别看他现在龙精虎猛,过十年再看鹿死谁手。希望他多纳几位红粉知己,她们会帮自己大忙的。
也真是奇怪,裴小官知道太子对老贼不满,所以毛遂自荐来干这勾当,尚可理解。可是那安禄山能与老贼有多大仇怨?给各种便利让冯秃子倾巢而出,怎么看都像是怕他碍事而找个借口打发走。
算了,不去想那些。卢仕镒恢复了情绪,把思绪回归到埋伏计划上。
脚底的简易小道沿山脊伸展,大大方便自己人来往行动。这多亏了齐二,是他领着一帮人开辟了这条小道,以及现在他们的藏身之所。等事成之后,一定要重重奖赏他们。
不过计划仍有疏漏。万一大道上的敌人冒险跳涧,己方既难以预防,也无法追击,只能在下游平缓处安排十来名水性好的手下拦截。但万一有漏网之鱼中途上岸,要想在茫茫群山中搜到他,还真有些难办。
另外还有一些难以预料的因素。其中最担心的就是附近村民、来往客商等卷入其中。为此,不得不把三分之一的人手用于把守各处路口,尽量阻止闲杂人等介入。但二桥湾毕竟是官道,难免出现百密一疏的情况。果真如此,那些倒霉蛋也只能怪自己时运不济了。
另一个变数在盛唐县城,老贼有个庶子是县尉。为了阻止小贼派官差来接应,自己又不得不派精干之人在县衙门口等候,或者拦截报信人,或者迟滞出动的官差。幸亏老贼与县尉情谊一般,加上天气有雨雪迹象,根据传回的最新情报,盛唐县城尚没有任何动静。
正在此时,一名手下嘟哝道:“这么久了还没见人影,会不会是那小子事到临头又反悔了?”
卢仕镒回头瞪了那人一眼,他立即低头不语。
那小子是敌人中的线人,但大部分手下只知有其人却不知其真实身份。卢仕镒心里很得意,有了此人,冯小官冒险打探到的情报算个屁!也只有老贼与陈都尉暗暗以水比划还有点价值。除了在酒楼里透露的粗略消息,连敌人有多少辆车、各车原来装的什么、汇合后换成什么……等等,卢仕镒全都一清二楚。
当然,此人的最大用处还是把老贼一行引入下边的埋伏圈,以便干净利落地将其消灭,同时尽量减少各种意外因素的干扰。本来自己计划昨天在寿春城同他会面,详商请君入瓮之细节。但他临时变卦,只送来一封密函,除了例行汇报各项细节外,外加一句“明天在彼地会见”。他究竟有何用意?
回想起与此人打交道的过程,卢仕镒丝毫不担心他现在会反悔,这种事只要开了头,就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他担心的是此人做事不周密而被老贼察觉,好在老贼此次已失去往日威风,要不是有队正队副带头,从伙长到普通士卒其实并不乐意听从老贼之命。爱脸面的老贼只好深居简出,线人也因此无暴露之忧。
随着几声“来了,来了”的低呼,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北方。
巨石中间出现一人一骑,他四下张望一阵,缓缓踏上北桥。更远处,一片尘土飞扬。
一名手下低声道:“好家伙,当官的也亲自当斥候。”
卢仕镒道:“你们两个,跟我去那边。其余人原地待命,听候信号。”
三人顺着岭上的简易小道,迅速来到山岭靠近南侧半山腰的一处隐蔽点。这里暗藏着一条稍微平坦的斜坡通往下方官道,不过入口被遮掩得严严实实,只在路旁留下一个不太明显的记号。
斥候虽骑着马,却前进得很慢。透过面前灌木丛的缝隙,卢仕镒看见他一直在四望观察。
他到了记号处,稍作停留又径直向前,速度加快不少。快到南桥时,他才调转马头,急驰到记号处。然后翻身下马,将缰绳栓在一颗树干,再顺着斜坡往上爬。等发现了遮掩入口的障碍物,他不由冷笑。
斥候并没有移走障碍物,而是小心地扒开一条间隙,从其中钻进来,再向岭顶攀爬而去。
卢仕镒轻轻挥下手,两名手下从藏身处悄悄起身,瞬间截断了那人退路。
那人听见动静后停下脚步,却并没有转身,而是开口道:“哪位是卢首领?神交已久,今日得见真容,实乃三生有幸。不过,没必要给在下来个下马威吧?”
卢仕镒从藏身处出来,拱手笑道:“卫公子果然聪慧过人,卢某还以为你没有发现记号。”
卫禄转过身,道:“卢首领,不是在下夸口,你们自以为布置得天衣无缝,在下眼里却尽是破绽。”
卢仕镒不以为然地道:“公子心知肚明,知道彼处必是这里,仔细寻找自然能发现蛛丝马迹。”
卫禄道:“有件事要告知首领,前天晚上有人给老匹夫通风报信。所以昨日在下不敢赴约。”
卢仕镒吃惊不小,道:“怎么回事?”
卫禄道:“前天我正要进老匹夫房间,忽然飞来一块石头击中窗户。我捡起石头,上面包着一张纸条,写着:‘小心奸细,乃淮扬人’。因老匹夫当时在场,只得把纸条交给他。”
卢仕镒立即想到那天逃走的曹震虎,心想:这厮被裴小官搅黄了,也非得搅黄回来不可;好吧,走着瞧。
卫禄见他不吭声,又道:“放心,本公子随机应变,不会让老匹夫疑心到我身上。”
卢仕镒恢复了镇静,笑道:“那么公子把祸水引向谁了?”
卫禄大笑,然后得意洋洋地道:“卢首领,想知道更有用的内幕吗?只需多加一成。”
卢仕镒也笑了,道:“半成,不能再多,还得看是不是真有用。”半成也有四五千贯,哪能轻易答应?
卫禄想了想,道:“半成就半成。这次派到这一路的人,领头的是王促,副手是本公子,首领已经知道,不多讲。另外还有三名伙长,一个是秦六,资格最老,经验也丰富,要小心被此人看出破绽;另一个是黄十一,家里是弘农当地富户,因为仗义刚被升为伙长,等会打起来要小心他拼命;还有一个叫王小丙,跟老匹夫混了五年六,屁都没捞着,去年去河西打仗才勉强升为伙长,平日数他牢骚最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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