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鸟怎没死?这还要问这只蝎子了。
待六人醒来,那时太白山睡着的只有正派人物,都是些无门无派,无依无靠的汉子,或许有位女侠宁大嫂,不过她性子是极火爆的,无论是谁也不会和她搭讪的。
柯剑和最早醒了,想来众人肚子肯定饿了,便一同去了李太白饭馆打尖去,一人要了两张饼揣在怀里就吃,付了银子便走了。
走去那里?罗老实是有饭馆的,总不能不管了。雨奇晴好和柯剑和也要吃饭,要到河南开封做工去。梅残青眼下应是正派内力高手之一,已有不少人去找欧阳青衫了,她若不去,出了麻烦可怎么办?
她要是去,江、吕、罗三人也必须要去。罗老实究竟是回只一客饭庄还是一同寻欧阳青衫?这倒是个问题了。要是让柯剑和或是雨奇晴好掌着店,他们也没这经验。
不过—有一人切断了这两条路,给了罗老实第三个选择。先说这人,他正是十四客主,江湖上至怪之人。
十四客主也许睡在了李太白饭馆里,总之方才是没见到他的。见到十四客主时,他已经把脸上的黄纱罩子摘了下来,果然只剩下了一只眼睛。他笑呵呵走过来,朝着吕莫醉道:“吕兄台,你是昨日大败木南蝎的功臣,怎么却一夜不见了踪影?”
吕莫醉见是十四客主,怔了一怔,就这一怔间,他二人已经被其馀五人甩在了身后。吕莫醉忽然笑问道:“我怎成了功臣?客主真要说功臣,先得是空念大师,左前辈,袁师叔,还有阁下和轩辕这五位。”
十四客主厚起脸皮来,问道:“我总该是五人里功劳最大的吧?”伸出手去,手里攥着一小瓶白酒,他知道吕莫醉最好这一口。笑嘻嘻地又看向了吕莫醉。
吕莫醉笑了一声,接过这小瓶的白酒,一饮而尽了。随即笑道:“倘若真的要比,那自然是阁下了。”他看重酒,看重给他酒的朋友,至于所谓江湖上德高望重的几位,如果没有酒,他是向来不敬着的。
十四客主不知那里拿出来把扇子,缓缓扇着。这把扇子正是和吕山人一模一样的紫木扇,这是他的兵器之一。他笑道:“我虽是五人里功劳最大,可是毕竟大不过吕兄台。”
吕莫醉摆手,淡淡地笑道:“那木魔头已经输了,还非得分个功劳大小吗?客主要是再说下去,那第二次太白山之战就是明年的这时候喽。”说罢,又笑了笑。
十四客主已把吕莫醉当作了朋友,至于那个正派第一的欧阳,在他眼里也是个缩头王八罢了。这两人放到一起,就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二人。奇怪是极奇怪的,但侠义也是极侠义的。要是一个人不能危难时刻站出来,那就该是缩头王八,更何况这人是“正派第一侠”呢。
十四客主就知道吕莫醉会这样说,他道:“木魔头是输了,可是还有一人活着。他要是不死,那天下人之心难平。他要是死了,则是大快人心。”
吕莫醉抢着笑道:“欧阳!欧阳!客主,定是他了吧?”
十四客主口中之人却不是欧阳青衫。只听得他怪声道:“黄九指,黄九指,明天让他变成黄没指,后天让他变成十四没首。”看来十四客主恨的人不是欧阳,而是“妙算”黄九指。这人就是黄先生自己了。
吕莫醉忍不住问道:“什么黄九指?什么十四没首?客主,是你的仇家吗?”他说到底是知道黄先生的,不过经了十四客主之口,总觉得有些奇怪,但又说不上来。
十四客主怪笑道:“妙算黄九指!他人在北平,有大官养着他,江湖上事情他胡写一通,黑写成白,正写成反!”
吕莫醉离五人渐近,转头对十四客主道:“那黄九指就是妙算先生?我却道他是个有才识之人,那黑写成白我却不知道了。”说着,咬了口饼,这饼带着嘴里的酒味,一同下了肚。
吕莫醉忽然打了饱嗝,原先他酒量极好,食量也大,这次怎么回事?原来是他内力重回体内,已经占据了些空间,自然吃得少了些。
十四客主笑道:“吕兄台食量怎小了这许多?改日在北平相聚,定要好好喝上一回。”江湖上的朋友,若是真心朋友,与老朋友是极像的。若是假情假意,待了四十年也不会真心熟识的。
总共七个人,这般下了山。其时天上的云—错了,此时天上已经没了云,闷得出奇。这里是秦岭附近,怎么这样热?
梅残青知道吕莫醉朋友极多,也极爱交朋友,这时候了才跟他说道:“莫醉,眼下的形势比昨日的还要紧迫,欧阳不知去了那里,那些自愿交出内力的人可全活不下去了。你罗师弟有饭庄要掌着,师父是武林中人,怎样都要去的。”
吕莫醉忙道:“师父,咱定是要去的。”回头看了看十四客主,和他道了别。十四客主一句话没说,他昨日已知道了欧阳在西藏。要去找他的算上师徒三人总共有六人,一路上会极艰辛的。倘若他们不去,欧阳或许就是武林之首了,他什么事也没做,这个座位一定不是他坐的。
罗老实和柯剑和、雨奇晴好回了饭庄,那里就好像他们的家一般。
十四客主独自走着,步行去了北平。他此次去北平,全是为了黄九指之事。至于这件事到底如何,就要望后再说了。
话说十四客主一路上打尖住店,靠得都是他的兵器。十四客主的兵器样样都是出名的,店老板倘若认不出来这是他的兵器,他可要白白丢掉个赚钱的机会了。
十四客主的兵刃全藏在自己的包袱里,眼下包袱中只剩下了三样兵器,分别是扇、长弩、纸。长弩是用盒子装着的。扇子一路上热了便扇。纸他恐怕没看见,压在最底下了。
吃着,住着,他脚程快得很,平常人一个月才走得到,他半个月就到了。到北平的时候,身上只剩下麻布衣了,包袱里也只剩下长弩了。不是别的,就这长弩是他最值钱的玩意了,他可舍不得变卖了。
话说这时已是秋天了,北平城自然少不了吃烤鸭的人,烤鸭夏天吃便越吃越火热,冬天吃又太迟了些,秋天是不错选择。不过吃的人大多都是些富家子弟,除了这一家烤鸭店。
还记得那太白山大战时的“烤店主”燕云七吗?他便是这家烤鸭店的掌柜。一路上骑着快马,不几日已经到了店内。十四客主既然来了北平,当然要找地方打尖了,这饭馆无疑是最好的。
只因这和罗老实的“只一客饭庄”相反,是一个人点菜,先看打扮,老板最敬江湖上汉子,点完菜送四两竹叶青吃。
这家饭馆名作“烤鸭面馆”,最受欢迎的自然是烤鸭,第二乃是北平的面。据说这家的面极劲道,料也是极足的。
拐过两个巷子,闪身进了一条胡同,胡同口就是这家饭馆了。胡同口挂着些乾红的辣椒,木造的大牌匾挂在楼上,门前有小二吆喝着,胡同里也有卖肉的老汉对唱。这家饭馆内外充斥着北平的韵味。
十四客主是不愿把长弩卖了的,他就是希望江湖上有名的燕云七能免费请他一顿饭,那怕是一顿酒。
听得门外的店小二常东吆喝了几句,十四客主笑了笑就要进去。那常东脸上笑着,看着十四客主,扫了几眼,这才道:“您望里请。”一伸手,门帘子自然开了,十四客主身子不高,没探身就已进去了。
全是木制的饭馆,四周开了窗子,地方与只一客饭庄一般不大不小,但是这饭馆是分上下楼的,又一个夥计韩久跑上跑下,衣裳都是平常小二的短布衣。
十四客主找了张空桌子坐下,桌面乾净得很,摆着一个瓷茶壶,上面印着一朵菊花,左边乃是个茶杯子。既然坐下了,总该打尖了,十四客主知道这家店的规矩,但凡江湖汉子点菜,都能送他五两的竹叶青,用不着再要酒了。
十四客主笑着道:“小二,你看—我这模样,是不是油腻肮脏之极?”小二打着北平话,说实话,这北平的口音还是有些意思的。有时候说得多了,听上去颇有些要开口骂人的意思,可是下一句却恭敬之极。有的话听着又像是奉承,其实这调里就暗讽了一番,心中更是不以为然。
韩久一愣神,看向十四客主来,见他浑身上下确实脏,脏极了。但是并不油腻,当下道:“您这身打扮不油,不脏,这是怎么了?”过来,正要听十四客主点菜。
十四客主忽然道:“我这样子,怎么可能不脏?小二,你说谎话,我便不吃了。”小二慌忙给他倒了碗茶水,这朵菊花正对着十四客主,显得艳极了。茶未满已停,韩久赔笑道:“您问的是韩久,韩久自然不敢骗您了。”这“久”字后面,总觉得多了个“儿”一般,说不出来的有意思。
十四客主笑道:“那我便不是江湖汉子了?莫非走江湖的,全是乾乾净净,白白胖胖的公子少爷?”韩久这才放下心来,摆摆手笑道:“这倒不是,不过江湖汉子看的是‘气’字儿,不是什么模样。您这一看便知就是江湖中人了,却不知要点些什么?您说着,韩久听着记着。”
十四客主笑了出来,道:“我但凡点了,你就送我四两竹叶青,是也不是,对也不对?”
韩久道:“是,您点了,饭馆自会送您酒,用不着再打酒去了。”
十四客主倏地一下四指碰到茶杯壁上,再看时已经一饮而尽,茶杯乾了。他舐了舐嘴唇,笑道:“茶水一杯!送酒来!”
韩久一笑,明白十四客主的意思,当下道:“您要的这道可不是菜,是茶水儿。嘿嘿...只有点了菜,才送您酒。白吃店里的酒可不行。”十四客主白喝了一碗茶水,不过也暖了暖身子。
十四客主笑道:“这里拌面可算菜?”韩久答道:“算。”
十四客主拿了双筷子,道:“拌面一碗。你们这里竹叶青几钱一两?我倒想听听。”这里的拌面,其实好吃之极,有豆酱、辣椒之类,尽皆拌在一起,面乾而热,也便宜得很。江湖汉子多半是要这道菜的。
韩久答道:“这儿的竹叶青五文钱五两,五两就是一小缸了,您若喝,我这就给您烫去。”十四客主笑道:“那这碗拌面几文钱一碗?”
韩久道:“四文钱。您就说要几两的酒,韩久现在给您烫酒去,楼上—还有几个老爷等着上菜吃鸭子呢。”后面声音则压低了些,十四客主看着木楼梯,知道韩久等不下去了,只好道:“一碗拌面就是了。那五两竹叶青记得送上来。”
韩久应了一声,叫道:“拌面一碗,竹叶青五两!”掌灶的老李把酒缸里的酒舀出来些,打了满满一缸,递给了韩久。他热了酒,先是给楼上的老爷们上了刚出炉的鸭子,才把一碗拌面端稳了,和酒一齐送到十四客主的面前。
这里的小二自然不像只一客饭庄的福贵能乾。
十四客主见上了拌面,那面条却是一根根白白净净的,那有拌料?看了看木桌子上却是只有一壶茶水了。
当下拿起来酒缸,左手张大了握住,“咕嘟”一声连着一声,运上内力,只几口就喝得乾了。只是喝酒当然不会饱了。
十四客主挑起根面条来,却不知这白面吃着有何味道。当下怪声问道:“小二,这面条就是这样子了?”韩久下楼歇了歇,走将过来,笑道:“您望下瞧瞧,碗底儿有料。”
十四客主挑起些面来,望下拌了一拌,果真有拌料,那些豆酱红油全在碗底了。又觉得好笑,随即拌开了酱,那碗面条立刻有了色泽,吃上了一大口。
烤鸭面馆可不止他一个人吃面,还有坐在他斜对面的红人愁和碧人昕。这两人都是四川剑阁的弟子,怎会来了北平?
先看那红人愁,这人名字里有“愁”字,这人长得却半点不愁,不过也没喜到那去。这人穿着一身乾净的青布衣裳,下身是浅棕色布裤,一双厚些的白袜,勒住了裤腿,灰黑色的鞋极为朴素。这人就是个平常汉子打扮,长相也平平无华,大街上挑个人出来你都分辨不出那个是他。可是—他腰间的长剑可不平常,这把剑长约四尺,剑刃上隐隐带着寒气,剑身上刻着楷体字“剑阁红人愁”—恐怕也只有这五个字是最不同的了。
再说碧人昕,这是个漂亮女子。可是漂亮总不能当饭吃,当酒喝,她也是会武功的。且看那件花衣裳下挂着什么?一柄宝刀。刀上也刻着“碧人昕”三个字,不过用的是行体刻的。她脚下是一双黑靴子,腿上穿的不知什么皮做的裤子。
这家饭馆可热闹,食客有说有笑,唯独这两人坐在窗边,饮酒吃面却不高声谈笑。
那红人愁突然开口,高声道:“小二,上只鸭子!”他声音洪亮极了,盖过了饭馆里的嘈杂声。这一句话出口,韩久立刻跑过来,笑呵呵地问道:“老李那边鸭子快好了,您是再等等还是给您片现成的?”
一旁的碧人昕修眉皱起来,骂道:“教你以后别这般老实,不是教你装成公子骗人去!小二,那鸭子我们不要,你自去给别人切吧。”韩久一听,有些不高兴了,心想着这两人吵着笑着生了气,还要让别人折腾一番。
红人愁说道:“不是你说要...要吃这家的鸭子吗?多少银子我照付就是了,为何...”他脸忽然红了起来,却不多想,老老实实闭上了嘴。
碧人昕笑道:“说的你身上有银子似的,还不是老老实实坐在这吃面,你要是能发了财,你就是我师兄,我就是你师妹了。”说实在,十四客主是极讨厌爱财之人的,那怕是有义之财。不过眼下他倒是想认识认识碧人昕。
十四客主忽然站起来,怪声道:“兄台,我能教你发财。”红人愁被吓了一跳,转头看向十四客主,红人愁不认识他。不过他还是问道:“你是谁?”指着十四客主,他说话虽直白,可是不似江湖中人冷冰冰的语气。
十四客主答道:“李二,南门儿的屠户李二!”怎么人人都这样喜欢李二?怎么李二都是屠户?不过红人愁却没听出来是骗他的,还真的信了。那碧人昕当然听出来了。
红人愁一想,不论是谁,只要能教他发财就好了,他内心是极喜欢他师姐碧人昕的,若能讨她欢喜,那是最好了。当下又问道:“怎么发财?”
十四客主笑道:“你问这店里小二来,我自教你怎么发财。不过这发财的招数可有些乏味。”碧人昕心中生疑,莫非要红人愁去当小二?她抢先一步道:“你要是想让他当小二,那可不行。”
红人愁听她这样说,心中竟然怔起来。倘若他真能做小二,也能赚些钱,不过碧人昕又不让他当跑堂的,究竟该怎么办,连他自己也不清楚。
十四客主怪笑道:“差了差了,我要是教他当小二,那他这辈子也不可能发财的。你说—是也不是?”他最后一句,看向了正在端菜倒水的韩久。
韩久听他这样说,寻思着自己是真不可能发财了,这话没错,可是也绝对容不得别人这样骂。冷冷道:“您要是没事儿,就管管您令堂,别让她天天望惜玉楼跑了。”十四客主看着他呵呵笑,他绝不会生气。
两个人斗嘴,谁先怒了,自然占了下风。人发起怒来指不定就把自己骂了,让人指着鼻子大笑都反应不过来。
十四客主确实不知道这“惜玉楼”是什么,恐怕是那里的青楼。十四客主笑道:“我说你发不了财,难道有错?小二,我问你—送的酒是五两,对也不对?”
韩久不得不沉着脸过来,道:“对,您爱喝不喝,这酒缸子我们是还要的。”十四客主完全不想杀他,那怕这人脾气再差,说的话再气人。
十四客主又道:“我这碗面算不算菜?这面是几文钱一碗?我方才是问过你的,你要是敢答错了,我定会告诉燕掌柜的。”
韩久道:“四文钱一碗儿面。”十四客主笑道:“那白给我的酒几文钱?五文钱!我要是不喝酒,只要拌面,把酒给你们留下,你们还要还我一文,是也不是?”
韩久没明白过来,不过送酒确实是店里规矩,要是不喝—也的确能还回来,可是这样一来,那五文还给十四客主,他就白赚一碗面和一文钱了。他要是不吃面,又还回来,就还得多退他四文。
十四客主见他不说话了,扭头笑道:“兄台,你现在可知道怎么做了?”红人愁也在沉思,并未回答他。碧人昕自己在吃面,想着眼前这人到底是何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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