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要论说的题目是:孝武帝后期,我们屡败匈奴人的真正原因。”
郑吉讲出这个题目的那一刻,所有人的口形都从“喔”变成了“哇”。婉婵忙去问素光:“这是阿吉事先准备的题目,还是临时想的?”素光道:“其实我也不知道他之前准备的题目是什么,他都不肯和我说。只是见他前几天一直在拼命地翻书查资料,我想他应该是有所准备才来的吧?”
这一番话,又让大家吃惊不小。郑吉这个平时少言寡语的腼腆小子,竟然如此有心机,难道他已经事先预料到了会有这样的唇枪舌剑?可是,大家的吃惊,还只是刚刚开始,接下来郑吉的表现,才让众人全都震惊了。
只听台上的郑吉道:“武帝后期,我们对匈奴人的进攻,多是以失败告终,李陵、李广利皆兵败投降,这也重挫了汉军的信心,这才有了孝武帝的《罪己诏》,一改攻击性的对匈策略,转为汉初的与民休息之策。然而,历次的失败,真的是因为我们的战斗力不如匈奴人、机动性不如匈奴人,我们汉人天生就是软弱的吗?当然不是。我想各位都还对前不久发生的高奴牧苑走私苑马的事件记忆犹新,匈奴向我朝买马已经不是什么新事了,经过多年改良,汉马已优于匈奴马。不仅如此,我们的兵器、战法、训练,样样都远在匈奴之上。如果这些都不是原因,那么,我们失败的原因就只有一个,那就是我们的内耗。”
他的语速并不快,而且一边说还要一边展示他手中的书简。一开始,大家都以为他拿的那一堆简是他准备好的文稿,他是准备在台上念的。念稿无疑是一种很容易被鄙视的行为,尤其是在这么多通经大儒的面前。然而正当大家准备嘘他的时候,原来他的那些东西是他事先准备的翔实的资料。
在贤良文学的心目中,事实永远比抒情感慨更有说服力。郑吉的资料,向大家展示了他事前做了多少准备。此时一样一样拿出来,比起刚刚萧望之的空口谈经义,高下立判。尽信书不如无书,这时候,已经没有人敢再怀疑郑吉会有怎样的表现了。
然而,郑吉带来的震撼,才只是刚刚开始。
“内耗是中原历朝从来没有解决的问题。我汉朝立国,是建立在秦灭六国、陈涉揭竿、楚汉争霸的背景下,内耗使得国力损失殆尽,高祖的御驾连四匹相同颜色的马都凑不齐,朝廷高官只能以牛车代步。汉自立国后,与民休息,然而战争却从未停止。英布之乱、诸吕之乱、七王之乱、巫蛊之乱,每次大乱就是一场大战。这些内战消耗着我们的国力,也消耗着百姓的信心和勇气。因为战争频仍,百姓们厌倦,所以没有人愿意从军、愿意为国赴死,朝廷在边郡筑城,徙民数万,然而南逃者过半。没有迁徙之利,百姓亦无报国之心。如今,御史大夫与诸文学这一场争辩,已使得天下之人莫衷一是,不知朝廷将向哪里走,于是士民离心离德,要想再举一国之力,殊为难也。”
他的话越来越有力量,也越来越覆盖了刚才萧望之的言论。大家都情不自禁陷入了思考,只有萧望之的师弟还在小声地反驳:“你说这些,那我们根本就不应该开这个盐铁会议了?不管朝廷是对是错,我们都不应该评论了?没有评论,如何监督朝廷的得失?”
郑吉的喉中突然发出了一声大笑。这是辩论大家才应有的笑声,却从郑吉口中发出,着实连在场的博士们都被震了一下。
郑吉道:“我认为你的说法过于偏执,盐铁会议不但有开的必要,而且还大有可为。我们要借这个天下有识之士共聚一堂的机会,商讨出一个大家都能认可的策略。这种商讨,应该是互相都有让步的,并非一家独大,一定要把另一家置于死地。自商周以来,儒、墨、道、法各有所为、各有所取,偏听偏信只会造成持久而激烈的纷争。百花齐放、齐心合力、共谋天下,才是我大汉应有的国策。”
下面又有人道:“这话说得容易,让舍身取义的儒者,和那帮见利忘义之徒,怎么可能说得到一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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