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曾说过,当人做梦的时候,口中呢喃的,必定是最熟悉的乡音。
福生也曾想过无数次,当自己死的时候,最后想起的,应该也是桃源村边那条清澈蜿蜒的小溪。
溪水没有名字,它是湘水的一条小支流,从一座不知名的山旮沓里的某一口甘甜清冽的泉眼出发,宛转经过了几座秀丽青翠的小山头之后,在这个山清水秀的小山村旁打了个转,随后便伸展了身姿,向着湘水跃去,与湘水一伴汇入云梦大泽。
小溪的滩边很浅,不过刚刚没过平人的膝盖,村中的小孩,每到夏日就会成群结队地来到土地庙里,叫上福生一道,在清凉沁人的水里摸索嬉闹着。
等到日斜西山,岸边的竹篓里常常会多出好多肥美的鱼虾。
只是小孩们对这些口腹之物是有些挑剔的,对于福生来说,他最喜欢的就是鲈鱼,至于其它的河鲜,都会被他和一众玩伴交来换去。
这悠闲的时光总是值得回味的,而今,福生只能艳羡地看着伙伴们戏水,然后转头对着身旁的背篓轻轻叹了口气。
“小师弟啊,你能不能少哭点呢?”
背篓里,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和福生对视着,半饷后,一段响亮清脆的啼哭再度响了起来。
“哇——乌呀——乌啊!”
于是滩涂边的小伙伴们又纷纷向福生投去了嘲弄而同情的目光,看着福生手忙脚乱地抽起腰间绑着的拨浪鼓,奋力地摇了起来。
“哈哈啊哈。”
滩涂边,小村里,再度升腾起了快活的空气。
……
爷爷说,福生是捡来的,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看起来很有福相,师父觉得他是福泽绵生之相,就叫他福生。
福生并不知道这套说辞的真假,毕竟如果真是福相的话,为什么那素未谋面的父母又怎么会把他丢了呢?
但是他能确定的是,小师弟的确是捡来的。
小师弟是爷爷从河里捡的,顺着水流一直飘过来,福生还记得,那年他刚满六岁。
那是个风和日丽的早晨,和往常一样,天空还是蒙蒙亮的时候,福生便早早的起来,打扫了院子里的尘灰,洗刷掉起夜的尿壶,然后便准备去叫起懒散惯了的爷爷。
打开门,爷爷并不在房中。
福生却没有什么慌张,这种事也不是第一次了,爷爷还是喜欢出去的,他只是按部就班地做完了庙里的杂活,然后就开始读师父给自己留下的功课。
可是他还是有些提不起精神,总感觉似乎自己遗漏了一些什么。
只是功课还是不能丢下,福生只得继续心神不定地读着。
就算爷爷不在,但师父可是从不会对自己有所放松。
对,师父,福生终于想了起来,刚才打扫大堂的时候,师父好像也不在。
福生懊恼地敲了一下头,他实在是太迟钝了,难怪爷爷总是说他。
福生来到大堂,供案上依旧空空荡荡,只有那两只每年春天都按时归来的老燕在房梁上的窝里叽叽喳喳。
再次确认了师父的行迹,便再也没了读书的心思。
他真的有点慌了。
师父寻常哪怕出游,也是元神出窍,像今日这般,连躯壳都带上了,可是从来没有过的事。
毕竟是小孩,福生一下子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只得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庙门口,静静地等待着。
直到日头的影子越来越小,福生终于是坐不住了。
他决定不管之后的责罚,也要去找一找那两个臭老头。
“臭老头”是福生唯一学会的骂人的话,虽然师父看起来不老。
福生牵了庙里那头犹自酣睡的老青牛,几下子就爬上它的背。
“带我去师父那。”
老青牛打了个响鼻,似乎在责怪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打搅了自己的清梦。
“找不到就不给你草吃。”
老青牛重重地喝了一声,简直如同雷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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