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阳彦在原地犹豫时,南宫昭和萧致二人站在一旁不做声,高阳瞻给他使眼色让他坐在身边,正要上前时,青阳昊却指在堂下示意他站在身侧。高阳彦顿时更没了主意,真的是左右为难!再看姑姑高阳菀时,却见那皇后泪眼蒙蒙地看着自己的兄长,似乎有千言万语压在心头。既然无人替自己解围,高阳彦便只好傻傻在原地站着。
高阳瞻和青阳昊二人见了情形,都憋着不笑,原本尴尬的场面顿时更加尴尬了起来。
“从前皇考每日在这紫微宫中处理政事,我从宫学回来,就在这里受他训诫。”青阳昊指着当下高阳彦所站的位置,笑着说道,“若是这一天中有一个问题答错了,便不能就坐,需在此处侍立一整日。凡是礼法、拔擢、农桑之事,照着书上的答就行了,但是水利、授田、治军的事,怎么答都不能让皇考满意,大概是我生性愚钝,只知道循规蹈矩,因此现在也远远不如皇考治国精妙。”
高阳瞻也笑了,说:“臣来过紫微宫两次,一次建武元年平定六王之乱后,臣在此接受先帝嘉奖,另一次是建武十年臣已经袭爵,在此受先帝责罚,这两次都站在彦儿那个位置。先帝从来没让我近前一步。”
高阳彦听他们说笑,只得在原地尴尬挠头,又在父亲的话语中听出“行事谦卑,不得僭越”之意,于是赶紧低下头,小步急趋到南宫昭身边,侍立听命。
“兄长可知为何我请你来崇京议事?”青阳昊也不耽搁,手里拿着竹筷,直接问道。
“陛下驰书宣臣前来,必然是为国家大事,臣蒙恩日久,不论是何安排,臣必定遵从。”高阳瞻长坐揖礼说道。
“兄长这样讲,我就放心了。”青阳昊开门见山说道,“夏朝举国之军,不论朝廷还是各个藩国,今后都由你来节制统领。”说罢,青阳昊命萧致递来宝箱。
萧致将宝箱抱到高阳瞻面前,将其打开,里面摆放的是南北禁军、朝廷三十六郡的调兵虎符。倘若持有这些兵符,则意味着可以任意调用夏朝举国兵马。自夏朝建立以来,除皇帝本人以外,从来没有谁会被授予这样大的军权。
高阳瞻惶恐不已,慌乱间竟将手中酒樽打翻在席上,赶紧起身奔到堂前,纳头便拜,说道:“臣虽死不敢受此重托!”
青阳昊见状便起身,走到堂前将他扶起,挽着手说道:“兄长何必行此大礼?我请你躬亲前来已经内心有愧,兄长如果再这样过分自谦,只会让我更加羞愧难当。”将高阳瞻拉回席上后,青阳昊命萧致合上箱子,帝后二人共同举展言欢,殿内的气氛才稍微放松下来。
“我自幼愚钝,父亲一谈到军事,我就自知应当罚站,尤其看到军法残酷,就不由自主地忌惮。平日里各郡、刺史部常常参报一些生杀予夺的要案,涉案多是官员、豪强、宗长,要我凭借区区几十字的奏报便定人生死。我连禽畜的血见了都要打颤,何况是常人生死?统统教给丞相、廷尉去办了。”青阳昊叹道,“像我这样的人注定不能掌兵,如果将统兵之事教给廷臣,几年过去,更不知道要跳出来多少勋贵出来,要与朝廷分庭抗礼。承平年景我尚且不能威慑前朝,日后如有乱世,恐怕只能落得任人摆布,落得昏君骂名。”
青阳昊不禁显得悲戚起来,一旁的高阳菀赶忙抚背劝说。高阳瞻心里惦念着该如何应答,但见到皇帝这样执着,既不好安慰也不好推脱,只能在原地呆坐。过了片刻,青阳昊直起身来,又命萧致将箱子递到高阳瞻面前,自己正色长坐,示意高阳瞻接受兵权。
高阳瞻哪里肯受,“腾”地一下子坐直了,两手高举着不住地摆,连连说道:“岂敢!岂敢!”旋即叩首拜伏在地。
青阳昊犹豫了片刻,示意萧致收回宝箱,将手中的杯盏推到一旁,走上前回礼说道:“是为弟急躁了,这十日来日夜盼望兄长,只想将当下的话说完,没有考虑到兄长所思所想,还请勿怪。”青阳昊将高阳瞻扶起,让他与自己共坐一席,二人面对而坐,南宫昭上前将高阳瞻的酒器取来放在皇帝的桌上。
“兄长以为,我朝应当如何退敌?”
高阳瞻从怀中取出一张锦帛,上面是夏朝、岱国的疆界舆图,指着两国边境说道:“夏朝富足而兵寡,岱国国贫而兵精,经年以来,岱国屡遭旱灾、蝗灾,民生寒苦,如今有五十万大军南下,必然要以战养,一旦兵锋迟滞,无法从我朝掳掠钱粮,则后方补给不足将导致倾覆之灾。因此,我朝只要固守本土,抢收粮食,高筑堡垒,守御关隘,则岱军自退。当下的困境是,我军寡弱,北海边镇已有衢关道失守,蹉跎堡战况未卜,另外两镇皆陷苦战。北海举国兵力不足三万,实在难以抵挡三十万岱军锋矢。安西国虽有关隘可守,但岱国相国辛垂久砺沙场,有柱国之能,我只担心安西守军凭险自居,怠惰轻敌。”
“我朝禁军两军尚有兵三万,三十六郡有兵十万,骑士材官立即可募二十万,凭借这些兵力,兄长可否退敌?”
高阳瞻沉思了片刻,说道:“臣敢言,陛下可差两名善战之将,其中一将点一万禁军出兵北海,在沿途七郡收编郡兵,招募民壮,至北海国后,约有兵力七万,可分做三路分别向浩庭、睨乡郡、奉明郡进兵,及至北海国时,已是隆冬,彼时岱军兵疲马瘦,挫其锋锐、袭敌粮道便可退敌。再派一将,发禁军五千及沿途六郡之兵支援安西,协防关隘。陛下可召集南方四国藩军,与禁军和剩余郡国兵组成一军,共同出兵安西。待安西王及朝廷前军获胜,便可亲率大军北出白玉口,岱国之境乃一马平川,辛垂等人必然率部北归,岱国西方半壁便可由陛下纳入囊中。即使安西王与前军不胜,陛下也可保西境无虞。”
“举国之兵皆驰援安西,北海国能否顶得住?”青阳昊不安地问道。
高阳瞻起身说道:“北海国有臣父子三代人经营多年,浩庭、斛城皆有险据守,若得朝廷援助,便可以抵挡三十万大军,保我夏朝无虞。倘若有失,臣恳以死谢罪。”高阳瞻正要拜,被青阳昊一把揪住衣袖,高阳菀也站起来扶住兄长,三人也不再拘束,都坐下畅谈。
不知不觉聊到了深夜,庭院内起了风,寒意阵阵。在谈到朝中的统兵将才时,青阳昊叹道:“只怪皇考晚年猜疑,将功臣名将诛杀殆尽,当下的朝堂哪里有什么善战之将,都是一些出身名门贵姓的庸碌之辈。”
高阳瞻正要饮酒,还未举盏,被高阳菀一把按住手臂。
高阳菀面容严肃,朗声说道:“兄长这次切莫推辞,你我兄妹出身武家,正是要在当下时局报效国家,慑退外贼。妹妹身居幽宫,又是孱弱女子,不能统兵服众。而兄长随父王征战沙场平定六国之乱,治国统兵二十余年,正应当统御天下英雄豪杰!还望兄长不要再往复推脱,辜负了朝廷的期许。”
青阳昊点头称赞,萧致又抱来了宝箱,南宫昭也在一旁连连赞叹,只有高阳彦在一旁挠头。高阳瞻被妹妹按住了手臂,也不好再推脱,只好从宝箱内取了七郡兵符,放在袖中,便要拜谢帝后。青阳昊哪里肯让他走脱,一把揪住高阳瞻的袍袖,取来北军兵符塞进手中,说道:“北军两万此后便由兄长统领,即日便可驰援北海,万望兄长切莫嫌弃!崇京内外,尚有虎贲、广川两军可随我征伐,皆是精锐之士,兄长不必为我担忧。”
高阳瞻只好收入袖中,一旁的高阳菀笑靥灿烂,高阳彦也觉得轻松快活了许多。
夜半,父子二人离开宫城,王府仆从仍然提着灯在宫阙下等候,见了主家出来,众人便跟随着一同往王府行进。
“陛下给我的这份担子,着实有些沉重啊!”高阳瞻大笑着说道。
“父亲来时可曾想到?”
“我来的时候,只知道陛下要问询军事方略,到了半途才知道已经开战,如今只是希望朝廷能够借一些援兵。先帝尚在的时候,时时提防藩国做大,先考南下平乱,带的也只有本国兵马,只能按照朝廷约定的时间沿驰道行军,不得有丝毫变通。”高阳瞻说道,“彦儿,你可知道你母亲为何急着生你?”
高阳彦摇头答道:“孩儿不知。”想起从小母亲就不疼自己,却从来没人提起过缘由。
“昔日先帝遭遇六国叛乱后,便不再信任藩国,北海国虽然平乱有功,但同为藩国终究会被猜疑,因此战后虽然先考位加九赐,北海国却没有获得一寸土地赏赐,连抚恤亡故将士的金帛也是从王府库房里分拨的。先帝晚年多疑,成了心病,当时你哥哥在崇京与朋友嬉闹落水,几乎丧命,便有谗臣蛊惑先帝说北海国绝嗣,先帝便要着手撤并藩国。你母亲体弱,性情却十分刚毅,坚持要生下你,以维护藩国王位传承。你出生后刚刚两年,先帝就驾崩了,再没人提及此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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