个老审视半日,突然笑道:“他这履历着实让人糊涂。贾雨村二次进京复职前,遇冷子兴谈及贾蓉的年龄,方十六岁,到如今,你给到他二十岁上,倒把秦氏的死亡时间圆好了,可贾敬这乙卯科的进士却离奇,有明一代后期,从没有过这样一科进士,况他自有世袭的爵位,杜撰个进士出身,突兀的很。再看你这爵位袭的也不讲究,异姓功臣,从国公袭到下一代怎么也得是侯爷,怎么成了将军?不合规制。我猜着了,想必是虑到了朝代更迭。”
楂石道:“可不就是这样想的吗。明代宗亲,依制封爵,从亲王、郡王,到一品镇国将军、二品辅国将军、三品奉国将军,不同于外姓功臣封爵制,是遵照公、候、伯的次序,两条线断然没有交叉的理儿。”
个老笑道:“这倒是我的主意难住你了。”
楂石也笑道:“也不尽然,宁荣公府的设置,还多亏你老安排的周到呢。想这宁国公的封号,最好的出处莫过于宋徽宗自己的。家山回首三千里,目断山南无雁飞。靖康之耻,父子们被金人掠走,不就是这位曾经的宁国公最后的履历吗?”
个老冷笑:“我等祖上也曾受封宁国,不瞒你说,设置宁府也是想着自暴一下身份的。实在说不清,内有方腊起义,外有金人压境的宋末灾难,就像冥冥中的宿命,怨不得我反复用这些与金人相关的事件做背景。”
楂石道:“可是一举两得的安排呢,可咱们毕竟是宗亲,国公又只能是外臣,这宗亲袭爵与外臣袭爵,自然不能混着来,老侄才想了这法子。”
个老捋一下胡须:“就这个假履历?”
楂石道:“你老当真忘了当今的袭爵制度吗?宗亲为:亲王、郡王、贝勒、贝子、国公、将军;而异姓臣则遵照:公、候、伯、子、男之制,不如就依他这宗亲制,从国公直接到将军,加上一位没有袭爵却出身科举的,中间混一下,就辱没不了咱自家。”
个老道:“倒也是个法子。其他的呢?八公中的其他六公,你可仔细斟酌,不可乱了宗亲与外戚的身份,还有史家、王家、林家的爵位也须得藏些错处混一下才好。”
楂石道:“朝代更迭,最混乱的当属国家制度,自然会乱的很。”
个老道:“贾敬的身份固然重要,这个白衣出身,却不相符。”
楂石道:“以老侄的主意,以嘉靖爷修仙之举为幌子,暗射这位皇爷,可否?”
个老道:“有何不可。苏学士尚有说法:面旋落英飞玉蕊,人间春日初斜。十年不见紫云车。龙丘新洞府,铅鼎养丹砂。”
楂石笑道:“这位苏学士,打小就从学于张道士,连居官期间也迷信方士之言,即便被贬黄州,还有‘故作明窗书小字,更开幽室养丹砂’之举,不如意时,也有服丹砂求飞升的念头,何况帝王。”
个老道:“哼!竟别这样说,帝王专修道术者却屈指可数,咱们那位爷就算不二之人了,自宣道号‘飞玄真君’,依老夫看,就命贾敬在玄真观修行,透其身份。”
楂石笑道:“老侄记下了。还有一事,请叔公定夺。”
个老站起来,走到自己刚刚画好的那幅《墨猫图》旁,提笔署款:牛石慧写,而杏斋则在宣纸上,临下“生不拜君”四字。
个老掷下毛笔,摸着胡须,边看画边道:“还有什么不了的,快说。”
楂石道:“逝者死于何处?死得离奇,必定死的地方令人惦记,是否做些交代?”
个老道:“这个难了,说得太明了,就失了水准。容老夫想一想,如何做个套子。”说着,便倒背双手走了两圈,一拍大腿笑道:“有了,只在方位上做文章,定能做出个样式来。”
楂石道:“你老别吊口味,说得详实些,老侄也学一学。”
个老道:“世侄可在方位上做些手脚。既然忌讳的那花园子在宫殿的正后面,每次说到园子时专指东或者西,唯独避讳‘后’字。”
楂石道:“如何避讳?”
个老沉思道:“此处,除了逝者,唯有一人竟可以进得去。”
楂石忙问:“何人有这样大权力,能到此处来。”
个老道:“贾雨村哪,世侄不如让南京贾家园子出现在府邸之后,让贾雨村能走过去,且能看得见里面的情形。”
楂石道:“容我想来,有了!得来不费功夫,你老听听,给雨村加一段话,就说他见到南京老宅时,做如此说:去岁我到金陵地界,因欲游览六朝遗迹,那日进了石头城,从他老宅门前经过。街东是宁国府,街西是荣国府,二宅相连竟将大半条街占了。大门前虽冷落无人,隔着围墙一望,里面厅殿楼阁,也还都轩峻,就是后一带花园子里面,树木山石,也还都有蓊蔚洇润之气,那里像个衰败之家?”
楂石说着,在宣纸上画了一张位置图,示意给二位看,又道:“贾家二府中间这条街,须得做成南北向的断头路。走到尽头,即可看到后面花园子里的景致,这可留了地步了。如此,雨村便可长驱直入,只有他能看到此处风光。”
个老道:“也好,可京中的贾家二宅须得挨得近些,中间的夹道是不能对外的。“
楂石道:“此夹道有何用处?”
个老道:“用处大了,可通往梨香院,日常起居时,薛家人需要有所出入,若他家没路走,断呼使不得,这便是他家的主路了。至于荟芳园么,仍设于两府后面,有所掩盖才好,关键时,可单请贾雨村去一遭,也就圆了他与这园子的一面之缘。”
楂石道:“那就正话反说,你老就批:‘后’字何不直用‘西’字?于贾家花园处也加批:试思,荣府园今在西,后之大观园偏写在东,何不畏难若此。用东、西一混,个中人就于东、西、后之间做些较量。莫如再加一批:恐先生堕泪,故不敢用‘西’字,却于别处多强调‘西’字之玄。”
杏斋道:“怕是人都糊涂了罢。”
个老道:“不怕!聪明人定会看得懂,用‘西’字也是此地无银法,还不是由着世侄的笔力么。什么西方灵河、西府海棠,如此频频相用,怎就不怕先生落泪了?如此一来,秦氏就如西府海棠,其升天之处必然是后花园。”
楂石想了想,也没其他好法子,虽说有些绕,也说得过去,遂点头同意,说回去好好思量思量。
秋真原来一言不发地看着,演到此处,见绕得头疼,忙喊停。
笑道:“几位老朽,别说你们,我都被这些弯弯绕闹糊涂了,怎么?秦可卿吊死的地方还需要遮遮掩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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