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无尽的黄沙。
烈日横空,连风都被灼烧成了滚烫的热浪。
夜巡风正骑着骆驼,跟随着商队行走在沙漠之中。他早已换上了沙漠商人的打扮,全身上下除了眼睛,都已被严严实实地包裹了起来。
这已是五天以后。
他们是在三天前就已出发,原本安都倒是急迫着想要第二天立马动身,但一方面他的伤势并未痊愈,另一方面则是商队出行前的物资采购并未完善。
当夜巡风提出想跟随商队一起进入沙漠时,葛老等人自是高兴得没有拒绝。毕竟,在沙漠中多两人也并不算累赘。另外,夜巡风也支付了相应的费用和提供了一部分出行的物资。况且,以夜巡风那晚表现出的才智与武功,很明显对商队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那名叫安都的少年也已换上了跟夜巡风同样的打扮,骑着骆驼跟在他的身后。经过这几天的休养,他的伤势已算痊愈。这名少年很活泼,也很好动,不过短短几天,又已变得生龙活虎。只不过,他身上的刀疤刚结痂,若是一时活动的动作太大,难免撕裂伤口,又是引来一阵龇牙咧嘴。
大约一百多匹驮着人和货物的骆驼在沙漠里蜿蜒成了一条弯曲的长蛇,这正是那晚醉君楼里的那支小型商队,夜巡风和安都的骆驼正处于“蛇身”的中段。
之前在醉君楼里的那名老者和那位戴面纱的姑娘正骑着骆驼,行走在商队的头部。那名老者姓葛,大家都称呼他为“葛老”,葛老正是这支商队的老板。而那名身穿灰色纱衣,头戴面纱的姑娘则是葛老收养的义女,名叫“花曼”。
每当看到花曼时,安都总是会想起明月公主,只因她们之间实在是有太多的相似之处。安都虽然看不清花曼的脸,但从面纱之下那若隐若现的轮廓,以及那黑色纱衣包囊之下的丰满而妖娆的曲线可以看出,花曼必是一名姿容绝色的美女。和明月公主一样,她们都拥有着傲人的身材和绝色的容颜,都喜欢戴着面纱。不过,有一点却十分的遗憾,花曼是一名哑女。
据说,花曼是一名孤儿,自幼孤苦伶仃,饱受欺凌,是葛老在边关的一个小镇上救了她。葛老见她可怜,便收她做了义女。她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于是葛老便为她取名“花曼”。原因是葛老救她时,看见她的手臂上有一朵形似曼陀罗花的刺青。
曼陀罗花是一种有毒的植物,安都曾听闻苏南星跟他讲过,江湖中下五门常用的蒙汗药就有曼陀罗花的成分。而且,曼陀罗花在西域并不罕见。西域诸国大都信奉佛教,佛经里曼陀罗花代表“适意”,也就是自在合意的意思。佛家所谓的“一花一世界,一叶一如来”里的花,就是指的曼陀罗花。
这或许也是花曼身世之谜的唯一线索。
花曼并不是天生的哑女,但当葛老遇见她时,她就已经不再开口说话。这么多年以来,葛老也曾为她找寻过许多的名医,但大都没有结果。曾有名医说,这是心病,花曼的心里有结,这个结若是不能解开,或许她这一辈子都不可能开口说话。
而这个结,就是花曼的身世。所以,花曼选择跟随葛老穿行沙漠,也是为了能找寻自己的身世。
花曼性格孤僻,不喜欢与陌生人交往,所以每天都只跟随在葛老身边。或许,这个世上唯一能让她相信,并且愿意亲近的人,也只有葛老,而葛老也待她如亲生女儿一般。
其实,这沙漠又何尝不是一朵“曼陀罗花”,世人明明知道它有毒,但却还是无法抗拒它绽放时的美丽。
沙漠虽然充满了无尽的危险,但也可以带给人难以想象的财富,而这个世界上有也从不缺乏为了一夜暴富而甘愿铤而走险的人。无论你之前有多么贫穷,也无论你之前的身份有多么的低贱,只要你愿意去一趟沙漠,然后活着回来,就会改变你的一生。从此以后,你将拥有难以想象的财富,可以过上你曾经不敢奢望的生活,迎娶或许曾经都不会正眼瞧你一眼的美妾,摆脱你之前曾经贫苦而庸碌的一生。光是这一点,就已经值得很多人前仆后继地进入沙漠。
沙漠的魔力就像曼陀罗花的毒性一样,只要你去过一次,就会终生难忘,从此嗜之如命,再也离不开它。因为,沙漠里充满了惊险与刺激,充满了冒险。而冒险,也是一种让人欲罢不能的生活。
葛老就是一名离不开沙漠的老人。他年轻时也曾为了财富而甘愿冒险,沙漠也确实给他带来了难以想象的财富。可从此以后,他却再也无法回到那种平淡而无趣的生活,从此便再也离不开沙漠。对于葛老而言,或许,死在沙漠才是他最好的归属。所以,即使夜巡风告知葛老沙漠里有可能会遇上马贼的时候,葛老也只是一笑置之。
当然,夜巡风并未告诉葛老匈奴人联合马贼截杀鄯善国和亲使团的事情。毕竟,这件事情极为机密,更关系着苏南星等人的安全,对于初次谋面的商队众人,夜巡风还是选择谨慎一点比较好。
况且,葛老他们此处出行沙漠的路线是经尉犁国往龟兹国的方向走,与鄯善国的方向正好相反,即便告知他们这件事的意义也不大。夜巡风和安都原本计划在明日之后,就会与商队告别,前往与苏南星等人约定的地点汇合。
除了葛老和花曼以外,大约还有四十多名护卫和杂役伴着骆驼行走在商队之中。而商队的尾部,则是那名壮硕的持刀青年,他是葛老的侄子,也是商队的护卫首领,名叫“葛布”。在安都的眼里,葛布总是不苟言笑,刀不离手。至少,从出发到现在都没有见他的脸上出现过其他的表情。安都觉得,他明明还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年轻人,却偏偏喜欢装得一副老成稳重的样子,实在是有些无趣。
安都是一名活泼的少年,活泼的意思有时也往往代表着不够成熟,不够安静,闲不下来。夜巡风实在想不明白,以他的性子到底是怎么成为了明月公主的护卫,护卫的职责不是应该少说多看勿听吗?难怪苏南星等人虽然放心来叫他送信求援,但却并未将很多重要的信息让他知晓,看来也是明白这少年的习性。
银月如钩,高悬在夜空之上。
星空如画,描绘出璀璨银河。
大漠的夜,总是那样的纯净,绚烂。
商队已在一处背风的沙丘后停下,护卫们已选了一块平地开始扎营,杂役们也已点燃篝火准备抵御夜晚的严寒。
在沙漠中的三餐并不固定,吃食也都很简单,不过是些干粮、肉干和水,自然也不会有人准备什么晚餐。不过,到了夜晚的时候,众人还是会烧上一锅热水,再煮上一些晒干了的蘑菇,喝上一口鲜香的菌汤驱寒。当然,你若是等不及,也可以先喝上几口烈酒御寒。但久在沙漠里,若是一直只吃干粮和肉干而缺少蔬菜的话,迟早会出现头晕乏力甚至是便秘的症状。
商队的众人都已安顿了下来,除了还在四周巡逻戒备的护卫,其余众人已围着篝火坐下。花曼已喝了菌汤,回到了帐篷休息,她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葛布虽不苟言笑,但做起事来确实一丝不苟。他已经布置好了今晚的巡防,但还是有些不放心,尚还在四周巡视。夜巡风和安都当然是受葛老的邀请,坐到了他的身旁。
葛老是一名热情的而健谈的长者,多年的沙漠游历走遍了中原的西北和西域各国,具有丰富的见闻和阅历。这让安都这个对什么事情都充满了好奇的少年,找到了最佳的聊友。而老人,不也正是最喜欢像安都这样愿意听他诉说过往的后辈,吹嘘一些年轻时的往事。
夜巡风喝了口酒,感受着喉咙中传来的火辣,仰望着星空,静静地感受着这份难得的宁静。也不知苏南星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是否还安全。
葛老和安都的话题突然又聊到了“醉君楼”那一晚发生的故事。安都冲进醉君楼时,陇右双煞已伏诛,况且他刚进来便已晕了过去,对那晚的事情并不了解。但在葛老的讲述下,安都也知晓了那一晚发生的一切。从他不时转身看夜巡风的目光中就可以看出,既有兴奋,又有崇拜。
正当此时,一声尖啸声响起,外围在沙丘下巡逻的护卫突然发出预警。
夜巡风纵身而起,已向发出预警的方位掠去。葛布本就在外围巡视,离得最近,也向发出预警的方位快速冲了过去。但却仍然比夜巡风晚到了一步,这让葛布对夜巡风的轻功不禁越发的钦佩。
二人环视一周后并未发现异状,询问道:“何事预警?”
那名护卫答道:“那边的沙丘上刚才发现了一名可疑的身影。”
葛布道:“可看清是什么人?”
护卫道:“天太黑,看不清穿着和脸。但看轮廓应该是一个男人,骑着一匹马,肩上扛着一柄弯刀,发现我后,立马转身离去,已消失不见。”
话音刚落,夜巡风已纵身冲了出去,不多时便已掠到了那黑影消失的沙丘之上。葛布身为护卫首领,为防止对方调虎离山,保卫商队的安全,并未追去。
夜巡风在沙丘之上瞭望片刻便已折回。这时,葛老和安都也已来到了发出预警的护卫身旁,其余的护卫在葛布的呵斥下,并也并未慌乱擅离职守。
葛老见夜巡风已折回,便询问道:“夜公子可有发现?”
夜巡风摇头道:“天太黑,并未发现来人的身影,但沙丘之上确实留有还未被风沙掩盖的马蹄印。”
葛老沉思道:“看来是我们被马贼盯上了,这是他们的前哨。”
安都不解道:“何以见得?”
夜巡风解释道:“那人转身离去,不多时便消失了身影,若是骑骆驼,速度没有这么快。在沙漠中一般只有两种人是不骑骆驼而是骑马,一种是行镖走镖的镖师,另一种就是马贼。若是镖师,看见商队并不会逃走,显然只能是马贼的前哨。”
葛老叹道:“看来,马贼的主力就在附近,大家今夜不要睡得太死,谨防马贼前来偷袭。”
葛布立即转身,召集了所有户外,安排加强了夜间的巡防,同时也叮嘱众人,今夜需小心谨慎,随时做好准备应对马贼的偷袭。
葛老等人已忧心忡忡地回到了篝火旁,但众人各怀心事,便没了继续畅谈的兴致。相互嘱咐了一番,便都各自回到了帐篷休息,夜巡风自是和安都一起也回到了帐篷。夜巡风已和衣躺下,但发生了刚才的事,安都却一时难以入眠。
安都低声问道:“夜公子,我们今晚遇到的马贼是否和当初截杀公主的那批马贼有关?”
夜巡风沉吟道:“如果估计得没错的话,我们现在应该已经接近马贼布下的包围圈了。”
安都紧张道:“那公主他们?”
夜巡风思索了一下,道:“我们出发的时间已有三天,按照我们之前的脚程计算,我们目前的距离离沙漠的边缘还不算太远。这说明马贼的包围圈还处于沙漠的外围,并未进行收缩,显然是还未发现他们的行踪。如此看来,他们目前的处境应该还很安全。”
安都放心道:“那就好。对了,夜公子,我们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和公主他们汇合?”
夜巡风计算了一下行程后答道:“按目前的脚程和时间计算,再往西南方向走,应该还有三天左右,就可与他们汇合。”
说完,夜巡风又道:“赶紧睡吧,但最好不要睡得太死,如果不出意外,今晚这伙马贼必定会前来偷袭。”
安都诧异道:“何以见得?”
夜巡风道:“沙漠里的马贼,经验都极为丰富。他们分工明确,有专门的前哨负责跟踪盯梢,有小队进行骚扰,而主力跟随其后。葛老说得没错,那群马贼的主力必定离此不远。按照马贼的习性,当他们发现目标以后并不会立马发动袭击,因为这时正面冲突的伤亡太大。毕竟在沙漠里,马贼的数量规模是他们实力最大的保障。若是每次劫掠都损失大量人手的话,也是对他们自身实力的一种削弱,不仅自身难以对过往的商队形成绝对的威胁,更容易被其他势力所吞并。接下来,他们应该会不断地派出小队对商队进行骚扰,一方面是为了让我们疲于应付,心力交瘁;另一方面也是为了不断地对我们施加恐惧和压力。当我们身心疲惫,又人心涣散时,就是他们发动袭击的最佳时间。而那时,他们的伤亡也将降到最小。”
安都听得一怔,道:“想不到,这些马贼竟然还深谙兵法。”
夜巡风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马贼之中本就藏龙卧虎,他们常年在沙漠之中经历各种生死磨砺,这些都是他们一次又一次用鲜血换回来的经验。再加上经常要躲避边关驻军的绞杀,甚至还有很多的马贼与匈奴人勾结,背后少不得得到匈奴人不少武力上的支持。所以,他们虽然难与正规军匹敌,但也绝非普通的乌合之众。”
安都听完不禁诧异道:“夜公子,难道你也曾在沙漠里与马贼作战吗,为何你对马贼的事情好像格外熟悉?”
夜巡风一愣,随即笑道:“睡吧,待会马贼还要来偷袭,今夜以后,不知还能不能睡上几个安稳觉呢。”
奔波了一天,安都也早已疲倦,听了夜巡风的话后,也终于不再担心明月公主等人的安全,立时困意袭来,不一会便已睡去。
夜巡风看着安都熟睡的脸庞,不禁心中感叹,还是少年好啊,少年不知愁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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