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打开卫星视角,你会发现这四天三夜,你几乎犯了一个严重的历史性错误。尼罗河从高原下来,穿起山川盆地河谷湖泊,到了平坦沙丘区以后,蜿蜒曲折,更是在此处拐了一道大弯。这几天你几乎是切着河曲的内边,沿着古老的河道在寻找生命之泉,最近时不过十数公里。昨夜那个沙坑,如果再深挖下去不到十米,就是数百年前的河床。
现在,几个遍身赤祼的黑大汉抬着你,走的是一条斜线,他们是追踪野羊群迁徙的痕迹,恰巧发现了你。越过两个沙丘,远处开始出现一两丛半枯的树枝。木棒绳索磨得你手脚腕生疼,你刚逃过渴死,又不禁陷入另一种恐惧——不会是遇上食人族了吧?你试图从那个黝黑少年露出的白牙上,找出一点蛛丝马迹。
又转过两个沙丘,沙丘上绿色渐渐显露出来,你挂在木棍下,越过一堵夹着砾石的沙墙,下到了河滩,空气突然温润,处处生着几丛沙柳剌槐,仰面看时,一杆杆棕榈枣椰挺拨,刺入半空。这里,不正是你苦苦追寻的人间绿洲吗!
又不知走过多久,河谷边崖岸渐渐高耸。你听见了人群的声音,很快,你将被摔在沙地上,如释重负。
高坡的树荫下,坐着一个更强壮健硕的男人,盯得你浑身发毛。这个,大概就是这一小群人的头领,或者叫做酋长了吧。不远处的河干,一个瘦小的身子背对着你们,面前一丛干枯的草木树枝,在一遍一遍的‘嗒’声中敲打石块。周边零零散散,高坡边石堆旁、崖壁下树桩上,一双双眼睛都狐疑地盯着你。黝黑少年半蹲在那个壮硕身躯侧,咕哝着大概是怎么发现你的。又有三三两两个男男女女,有的腰围一帘草,有的更不着一缕,都在交头接耳着,大概是商量着是蒸了吃,还是煮了吃。
酋长站起朝你走过来,浑身筋肉虬结,俯视着侧躺在脚下的一团。在你的眼里看来,他好像并非在考虑蒸煮煎炸这类费时费力,不切实际的吃法,而是撕开了生吃。他伸脚随意踢了你一下,腰挂的水壶磕在小石头上,撞出了咣啷的声音。他对这个东西产生了兴趣,弯腰伸手就扯了过去,坐回去仔细研究起来。
水壶里还剩余几块压缩食物能量块,他两手举起晃了晃,打不开卡扣锁住的盖子,随手就丢在了一边。这时他对那柄匕首产生了浓厚的兴趣,盯着那颗宝石左看右看,举起来照着阳光看,又拨出了刀刃,似乎有一种的面对危险的本能反应,让他瞬间感觉一丝恐惧,这种物品也许让他想起了蝎子、毒蛇、豹爪之类,他又小心翼翼地将其收入鞘中,再次小心翼翼地观察起来。
也许是酋长今天心情不错,另外一群人捕获了一头受伤落单的老年水牛;也许他判断出,你并不是一个强力的竞争对手;也许仅仅是一个长得奇形怪貌落单的异物种,他示意一个从属将你的绑缚除去。
你犹自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地捡起那个被他踢开的水壶,旁边几个从属立即对你瞪眼,捡起两块石头,酋长倒是饶有兴趣,观察着你的一举一动。此时,他只要一个示意,一声令下,那两个强壮过你数倍的手里的石块,马上就能朝你飞过来,准确无误地砸中你的脑门。酋长应该是从你的动作中确认了,你似乎和他们是一个物种,于是朝着你咕哝了几句,裂开嘴笑了起来。他没有动手的意思,从属自然不敢自作主张挑战权威。
你虽听不懂话语,但看见了黑脸上绽出的牙齿,悬了半日的心才稍放下一点。又小心地退回来,打开了盒盖,从里面掏摸出仅余的几块食物。自早上喝足了水后,如果不是一早上的鞍马劳顿,不是半天的胆战心惊,这个时候,你早就应该感觉到腹中空空了。你撕开包装,拿起一块放进嘴里,将其润透嚼碎。同时将剩余的几块撕开,给酋长和他身边的几人递过去,示意这个可以入口。想要再这里生存下来,这样的贿赂行为是你的本能。
几人拿了你递过来的食物,学着你揭去包装,放入口中。酋长拿到的是一块高蛋白营养块,却完全不合他的口味,尽管其中的盐分让他不觉得味同?蜡(注:实际上,他们并没有?过蜡,但是大我?过比蜡更难吃的东西),但仍然难以下咽。他更在意的是那头将被烤制的水牛。酋长眼看着你,将同样的蛋白块嚼碎咽尽,满脸疑惑,最后他实在忍不住了,将咽不下去的东西吐了一地,朝着你咕哝了好大一段长篇大论。而他的两个下属却拿到了能量块,那甜到齁嗓子的味觉,让他们多年以后回味起来,原来这就是神仙赐予的食物啊!所谓牛奶与蜂蜜,甜不过如此。
很快,河岸边火堆生起,人群开始向火堆聚集。又过片刻,人群鼓噪起来,一声欢呼,几个人将整个水牛架上了火堆。于是有的从远处拣来枯枝碎木,有的守在火堆前添柴拨火,年壮的爬上高高的枣椰树,老弱的在河边寻觅草实。烤肉的香味开始透出来,酋长将你赶到远离火堆和他的王座的地方,让两个女人拿木棒看守着,跨拨开馋涎欲滴的众人,走到靠近火堆的人群中间。
尽管这两个女人同样身无寸缕,其中有一位腿脚还似有不便,但我敢保证,在那样的环境下,你非但不敢对她们产生任何猥亵的想法,连偷偷去拿回那柄防身宝物的想法都最好不要有。她们中任何一位只要一声叫喊,一群赤身祼体的健壮大汉,就会像追逐那头野牛一样,将你赶进尼罗河里,然后用尖木棒、大石块,和任何他们趁手的东西,对你处以极刑。部落的财物是酋长的,在这里,只要酋长看上的物品都归他所有,你想藏也无处可藏。更进一步说,即便你想逃走,方圆百十里地没有别的部落,你孤身一人情况下,生存下来的可能性几近于零。
两个看守显然也是部落里的弱者,一个大概是掠来,一个可能在一次捕猎中受了伤。她们显然也更愿意去会餐,但是在这里,都是健壮者优先得到最肥的食物,酋长就是他们分食的主导,孕妇幼儿次之;老弱病残不能狩猎者又次之,只能在众人饱食后,分到一些残渣碎屑果腹。所幸这头水牛足够大,足够众人饱餐一顿。在首席次席一轮饱餍之后,余人也能三三两两过来,叨陪末席。
远处几个已见酋长退席,开始慢慢朝食物中心挨近,两位狱守自也不能免俗。你也欲去分一杯羹,一位看守回头瞪了一眼,挥动手里的木棍将你赶得远远。在这里,吃肉的先后顺序,也就是所谓的爵位了。争抢常常在所难免,尤其是食物不足以让所有人都饱餐一顿时,这个时候,酋长就是部落的主宰。
酋长今天心情大好,转头看见了你在远处畏首畏尾,踟躇不前,向你招了招手,你如获大赦,跑步向前。也许是感谢你今天同甘共苦,共享一块难以下咽的饼干;也许是不解你如此垃圾食品竟然也能下咽;也许是向你炫耀一下顶级美食的滋味;也许仅仅是今天食物足够丰盛。酋长劈手夺下旁边一个可怜虫手中的大骨头,扔进你怀里,上边还连着两大块连皮肥肉。众人都猜测,这是酋长认可了你在部落之中,尽管仍叨陪末席。
没有不散的宴度,自然也没有吃不完的水牛。多数人数十天以来从没有觉得如此饱腹,各自摸回自已的领地。火堆已经熄灭,在这个小小的部落,维持不了长燃火堆的燃料供应,也仅仅是像这样收获丰盛时日,才会劳心费力生起火来。
夕阳越过那堵崖壁,将影子盖满了整片河面。你远离人群,在角落寻找了一小块栖身之所,用水壶盖在崖壁下刨出一个小窝,拣去碎石。幸运的是,你仍保有了一件的工具,仅是这一点,你的效率便高出同时代一大截。不幸的是,很快,你将失去这仅有的一件工具。
暮色骤起,你窝在小窝里,听着草窠里的虫鸣,远处孩童们嬉闹,还有年轻人难得饱餐后的消食,考虑着明天后天的生存问题。突然,两个黑影掩上来,将你按倒在地,跟着不因分说,将你全身扒了个干净,连仅有的那件工具,也连盒带盖一并抢走。你苦笑着,现在,你真正算得上身无长物了。幸运的是,他们并没有打算对你做出更恶意的举动。
清晨,你在树丛中的鸟语花香中醒来,昨天给你解绑的那个下属,试着身上套着你的背心,正拙手拙脚套错了袖筒,一生气撕下来扔在地上,剩余几件都团在一起,给酋长当成坐垫垫在石头上。另一个还在回味昨天的齁甜,拿着盒身望里面张望,摇晃着试图再从里面倒出一块来。盒盖在那个黝黑少年手里,在石头上砸出咣铛咣铛的响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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