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沐羽伸出一只手,轻轻捏起桌上的茶杯,“呯”的一声,茶杯应声而碎。
他又从筷篓中抽出一根筷子,随手一掷,“咚”的一声,筷子稳稳插在墙上,颤动不已,入木三分。
女孩已经看呆了。
“两年之内,我能让你做到这个程度。”沐羽淡淡道,“十年之内,我能让你取人性命如同饮水。”
他自信的话语落在女孩心头,一石激起千层浪。
取人性命,如同饮水!
女孩目光震惊,心中好似燃起一团火,要将她从内至外烧穿。
她“噗通”跪下,“请公子教我武功!”,随后不要命地开始磕头。
沐羽皱眉,将脚伸出,挡在她额头之下。
女孩抬头不解地看着他,沐羽说道:
“若你不敢亲手报仇,此刻你已经被送出沐府了。人生在世,有勇气很好,但更需有傲骨。”
“我不喜欢奴颜婢色之人,从今以后,除了天地父母师,莫再向任何人下跪磕头。若你自己都看不起你自己,又怎么能成大事呢?”
女孩闻言,听话地站了起来。她比沐羽高了许多,但是不敢有丝毫不敬。
“你叫什么名字?”沐羽微笑问道。
女孩擦了擦激动的眼泪,“贱名已忘。夫人说自从奴婢踏入沐府起,便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冬芷’。”
“冬芷,”沐羽点了点头,“换好衣服,去吃早饭。下午我教你武功。”
他看了看桌上凉透的早饭,摇了摇头,“我让秋蓉重新给你做一份。”
冬芷低头,“多谢公子。”
“你应该多谢秋蓉。”沐羽起身向外走,“你和春棠她们要好好相处,我不希望看到你们之间,有什么不愉快的事情发生。”
“是!”冬芷应承。
沐羽回到了自己的房间中。不久后,庭院里传来阵阵欢声笑语,以秋蓉笑得最为大声。
冬芷的声音清冷却不疏离,似乎在竭力融入这个大家庭。
沐羽满意地点了点头。
他今日收留冬芷一举,同情其遭遇只是一方面——他想到前世的自己,也是孤苦伶仃,无依无靠,寄人篱下,处处看人颜色。
还有另一方面,是冬芷面对凌寒梅时,仍旧倔强的态度。那种固执的眼神,像剑一样刚直,宁折不弯,不经意间打动了他。
当然,他也不会做大善人。
若是冬芷学成武功之后,不能为他所用,甚至反过来对他不利,那岂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吗?
虽然冬芷老是喜欢下跪磕头,这一点虽让沐羽不喜,但却无可厚非——因为冬芷毕竟还只是个孩子。
而且冬芷比前世的他更惨。
他好歹不知道父母的身份,心中还能有几分美好的想象。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久而久之也没有那样的执念了。
可冬芷却亲眼见到父母相残,从此与母亲阴阳两隔,父女情分断裂、彼此之间视若仇敌,将来若是见面,恐怕便是你死我活。
人生悲剧,莫过于此。
说起来,沐羽院中的这四个侍女,几乎都有悲惨的童年。
夏萱年幼丧亲,被无良亲戚卖到青楼,当做艺伎培养。吹拉弹唱从早学到晚,为了保持纤细苗条的身材,更是从没吃过一餐饱饭。
秋蓉孤女出身,倒是经常能吃饱,她流连于各家饭馆当童工,被老板呼来喝去,只求三餐饱腹。时常要看人眼色,客人有所不满还会对她拳脚相向。
沐羽同情她们的遭遇,对待她们,就如同对待自己的小妹妹。
虽然他表面年龄小,口头上恐怕还得叫她们一声姊姊。
但是不妨碍沐羽扛起关照保护她们的责任。
算起来,父亲一去南阳,两年未归。
这沐府新添四个小侍女,倒是越来越热闹了。
不知不觉,他肩上的担子,好似又重了几分。
吃过午饭。
冬芷换过衣服,一头青丝干净利落地梳于脑后,来到沐羽的房间中。
她面容清丽,细眉高挑,凤眸冷光,年纪轻轻却有一副美人胚子。可想而知,她母亲年轻之时,容貌必定也颇为不凡。
沐羽的四个侍女各有千秋,春棠像一朵温和柔顺的海棠,夏萱像一束沉默幽静的萱草,秋蓉像一朵明艳动人的芙蓉,冬芷像一片坚毅执着的白芷。
“你觉得,武功是什么?”沐羽看着焕然一新的冬芷,点了点头。
冬芷回答不出来,于是沐羽继续说道:
“首先你要明白,吾辈为何而习武?”
“难道是为了强身健体?那可以去锻炼养生,何必学武功招式,与人斗狠?”
“难道是为了惩奸除恶?”沐羽摇了摇头,“这个答案还不够直接。”
“在我看来,武功就是杀人技。”
“这是个‘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世道,不论是为了保存己身,还是为了保护他人,都要杀人。”
“不要觉得残忍,你的敌人时刻都想着至你于死地,你的留手、你的慈悲,只会葬送你自己与亲朋好友。”
“除非这世上没有任何人能伤到你和你的亲人。否则,在你无敌于天下之前,你都没有资格否认这一点——学武功就是为了杀人!”
沐羽抬头仰视着冬芷。
他明明身高更矮,却给冬芷带来一股压迫感,仿佛在面对一座高耸入云的剑峰。
冬芷点头,并不觉得残忍。
杀人,这与她学武的初心不谋而合。
“既然武功用于杀人,那么我们就要尽可能一击毙命,将损失减到最小,不给敌人反扑的可能,永无后顾之忧!”
沐羽取出一幅画像打开。
上面画着一个人体,人体上满是各种各样的线条,与零零散散的红点,还有无数密密麻麻的小字。
“人体最主要的经脉,就是这十二正经,其次还有奇经八脉。”
“在十二正经和任督二脉上,分布着365处人体要穴。除此之外,还有无数经外奇穴。”
“在数千穴位之中,一共有108处要害穴,被我用红点标记。其中,又有36处是致命穴,俗称‘死穴’,被我加红叉着重标记。”
“死穴又分软麻、昏眩、轻和重四穴,各种皆有九个穴。生死搏斗中,做为‘杀手’使用。”
冬芷若有所思地点头。
沐羽道:“你今后记背这张图,人体所有经脉穴位,务必熟稔于心。不仅知道要怎么杀人,还要知道如何保护自己。”
接着,沐羽又取出一本书,他目光之中似有怀念,又有几分动摇,但转瞬即逝。
“这本《玄女素心经》,你拿回去好好修炼。将行功路线图和心法口诀记下后,即刻焚毁经书,不能被其他人看见。”
《玄女素心经》,是蜀山所有女弟子修习的高深内功,与《北斗七星诀》并列。沐羽犹豫再三,才决定将它传给冬芷。
前世他曾经拿《玄女素心经》参考,希望能启发他突破《北斗七星诀》的更高境界。虽然最终无果,但也记下了行功路线图和心法口诀。
只要冬芷不将其外传,沐羽也不算泄露师门功法。大不了,就认冬芷当徒弟好了。
“我已经让春棠将你的房间整理好了,从今以后你单独睡一间房,有什么问题再来问我。”
“是……谢谢公子。”
“对了,你今年几岁?”
“还差两个月满七岁。”冬芷想了想,道。
沐羽点了点头,打量了她片刻,看见她瘦弱的身材,还有手臂上若隐若现的淤青,心里一软,说道:
“你太瘦了,多吃点饭。两个月后,我教你剑法,杀人的剑法。”
这一刻,冬芷感觉仿佛面对一个关心她的长辈,脸色有些微怪异。听到沐羽的后半句话,脸色稍微缓和,目光中隐隐亮起光芒,道:“好。”
她将一图一书收好,恭敬地行了一礼,离开了。
沐羽默然,冬芷甚是拘礼,心事深沉,日后相处起来,恐怕会和其他三女不一样。
尤其是她踏上了以复仇为目的的武学之路,以后一不小心,便可能走向偏颇的无情剑道。
但她毕竟初来乍到,日子还长,相信秋蓉这颗小太阳,以后能逐渐感化她吧……
这时,春棠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公子,王统领找你。”
沐羽点头,来到院中,便看到了虎背熊腰的王通。
“王叔叔!”
王通嘿嘿一笑,“小家伙,你说的那东西,可让我一阵好找!”
沐羽松了口气,笑道:“辛苦王叔叔了!”
王通疑惑道:“你就不问问我,到底找到了没有?”
沐羽目露崇拜,理所当然地道:“那还用说?王叔叔出马,天底下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
这一记马屁拍得王通心旷神怡。他长长地“哼”了一声,抱肘挺胸道:“那是!”
沐羽连忙问:“在哪里?”
王通得意地摸了摸毛脸,遥指西边,“西城门外三里,乱葬岗!”
一刻钟后。
一辆马车从沐府驾出。
冬芷坐在车里,神色焦虑不安,不停把玩着衣角。
沐羽神态自若,理解她的心情,也没说什么。
摇摇晃晃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下,三人下车。
触目所及,杂草丛生,这是一片荒山野岭。
王通指了指不远处,“那便是了。”
沐羽望去,那里有一方孤零零的土包,泥土翻动的痕迹还很新,没有立碑,是一座野坟。
冬芷痴痴地望着那处土包,眼前似乎浮现一个端庄慈爱的身影。
她眼圈通红,突然箭步冲了过去,毫无防备地趴在土包上,呜声痛哭起来。
荒山野岭之中,天上鹞鹰盘旋,树林静谧无声,只有冬芷肝肠寸断的啼哭声响起。
沐羽轻轻叹了一口气。
王通轻声道:“昨日夜里起的大火,今天早上就结案了,说是死者用火不慎。不过所幸,只出了一条人命,便是这一个了。”
沐羽摇头道:“‘只’出了一条人命?人命岂可以多少论轻重?若她是取死有道之人,行伤天害理之事,那也罢了。可若是无辜受害呢?谁能替她申冤?”
恐怕,唯有手中的剑了……他在心里说道。
王通愕然看着他,这个三岁大的小公子,从小聪慧明理,很少要人操心,懂事得像个小大人。
但是能感慨世道不公,这却是头一次。
“王叔叔,我还要拜托你一件事。”沐羽恳求道。
王通回过神来,拍了拍胸脯,“小公子的事就是我的事,但说无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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