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怎么了?”
沐羽上前询问,他还是第一次看到母亲这么生气。
凌寒梅见到儿子,怒意消融了几分,揉了揉太阳穴。
“这丫头昨日进府前明明还好好的,今天像变了个人,非要我答应她一个要求,性子比驴还倔。”
“哦?”沐羽好奇地看向瘦弱女孩,“什么要求?”
女孩银牙紧咬,听到他的询问,泪光之中似有火在燃烧。
“请帮我……杀掉一个人!”
女孩微微颤抖着,坚定地说出这么一句话。
“杀人?”
沐羽打量面前的女孩,不过七岁左右,正是最无忧无虑的年纪,哪来这等深仇大恨?
也难怪母亲会这么生气,听到这样的要求,沐羽也觉得对方是无理取闹。
但是看女孩的样子不像找茬,沐羽沉声问道:“你想杀谁?”
“一个狼心狗肺之人!”女孩的声音充斥着刻骨恨意,“他不仅亲手杀死妻子,还连他的女儿也不肯放过!”
她闭上眼,眼泪断线般落了下来,“他……他就是我的父亲!”
此言一出,周围安静了片刻。
沐羽和母亲面面相觑。
一时之间,院子里只有轻微的啜泣声响起。
西边厢房的窗户里,探出两个小脑袋,是两个小姑娘。
左边的小姑娘扎着马尾,眨着眼睛,道:“糟糕,挨训了挨训了,我就知道!夏萱你看,冬芷才来第一天,就被夫人训哭了!”
“嗯,孤狼……可怜。”右边的小姑娘青丝垂髫,恬静优雅,淡淡地道,“秋蓉……也哭过。”
“我没有哭过!”左边的小姑娘红着脸反驳道。
院子里,春棠凝视着女孩,目光从一开始的疑惑,逐渐变成同情,喃喃自语:“她的身世,比我更惨呢……”
凌寒梅并未因此心软。
若是轻易听信他人的一面之词,那她也就不配为沐府的主母了。
“这些话,昨日在‘慈幼堂’外,你为何不说?进府之前你一言不发,今早却突然提出要求?”
凌寒梅盯着女孩,目光冷静而犀利,仿佛能洞察人心。
“是什么促使你一夜之间作出决定?难道仅仅因为,我大将军府的权势?恐怕没那么简单吧?”
凌寒梅轻轻抬起女孩的下巴,缓缓问道:
“你的父亲姓甚名谁,是何来历?为何能令知府包庇?”
“你父亲为何杀你母亲?虎毒尚且不食子,为何他连你也不放过?”
“你恳求我收你为婢,费尽心思混入沐府,究竟受何人所指使?”
“若是真的帮你杀人,沐府恐怕也会惹上不小的麻烦吧?”
这一串的问题,如同连珠炮,让女孩的脸色一点点变得愈发苍白,嘴唇也颤抖起来。
凌寒梅冷哼了一声,手一甩,道:“这些问题你若不一一详尽回答,那我是不可能帮你的!春棠,送她出府!”
“不要!”女孩惶恐叫道,突然跪下来,连连磕头,“砰砰砰”,用力甚大。
她的额头上很快出现血痕,苦苦哀求道:
“不要赶我走,夫人,求您帮帮我!我对贵府没有任何恶意,我只是想报仇而已!只有您才能帮到我。”
她伏在地上泣不成声,“只要……只要您肯帮我报仇,我,我愿意把我的命交给您!”
“你的命?”凌寒梅摇了摇头,“你的命有我们的命重要吗?”
沐羽叹了口气,“洛阳城乃天子脚下,圣上贤明,律法森严,岂能轻言杀人?”
他将女孩扶起,惋惜地说道:“杀人犯罪之恶徒,自有衙门派人缉拿。我们不是杀手,不能替你杀人。不过,我们可替你报官。”
凌寒梅欣慰地看了眼儿子,赞同道:“不错。”
女孩瑟缩了一下,眼中流露出惧色,双手抱胸,战战栗栗,无助地摇头哭道:“不要报官,我报过官,官老爷要把我抓起来!”
“为何?”
女孩的眼泪从眼眶中滚滚而落,“官老爷说我是刁民,诬陷诽谤,没有人相信我,所有人都说我撒谎!”
她哽咽道:“可是……母亲的尸体,还在家中没有安葬。我不敢回家,那个人在等我,他,他会杀了我的……”
沐羽问道:“你的父亲究竟是谁?你家在哪里?”
女孩骂道:“他是畜牲!是恶鬼!他不是我的父亲!我,我家住在仁和巷……求求你们了,不要送我回去,我愿意留在这里为奴为婢,哪怕你们不帮我报仇,也不要送我回去,我求求你们!”
沐羽看她情绪激烈,轻声安慰道:“放心,我们不会送你回去。”
他抬头与母亲对视一眼。
凌寒梅思虑半晌,高声说道:“赵大哥,麻烦你走一趟吧!”
“是。”院子的角落里传来一声应承。
紧接着,一道黑影翻上墙头,倏忽之间,像一阵黑烟随风而逝。
待到众人循声看过去时,黑影已经消失不见,仿佛从未出现。
此等情形,几如光天化日闹鬼。
沐羽瞪大了眼睛。
他早就知道母亲身边有两个高手保护。一个姓“赵”、一个姓“钱”,武功不知底细,但这个姓赵的,身法绝对一等一的高明。
虽然比之静水神尼略有不如,但在俗世之中,已属难得。
一刻钟过去,黑影再度归来。
他躬身站在凌寒梅面前,是一个身材高瘦的黑衣人,声音中充满了沉重。
“夫人,仁和巷昨夜大火,烧毁民房五间。这女孩的家正在中心,房中只余半具焦尸,已被衙门中人带走,充当证物。”
听到这句话,女孩瘦弱的身躯颤抖了一下。
她脸色煞白,呜咽道:“母亲……”
随后竟是两眼一翻,晕倒了过去。
凌寒梅叹了一口气,对沐羽说道:“本来是想将她调教一番,做你的侍女,看来是不行了。”
“稍后为娘会吩咐人送她出府,等下次有机会,再给你挑一个合适的。”
沐羽目光晦明不定,似乎在思忖什么。
若是将这女孩送出府,等于是把她送进鬼门关。
一个无依无靠的小姑娘,被亲生父亲追杀,能在洛阳城里躲多久?
凌寒梅俯下身摸了摸他的头,柔声道:“羽儿等会吃过早饭,就去上课,好好听孟先生的教导,知道吗?”
“娘亲!”沐羽突然出声,“能把她留下来吗?”
凌寒梅目露诧异,有些为难,“为什么?”
“孩儿见她可怜,想收留她。既然是给孩儿的侍女,那便由孩儿做主吧?”
凌寒梅摇了摇头,“你还小,不懂。这女孩恐怕身世不简单,留下来也是个祸患。”
沐羽拉住母亲的手,笑道:“她身世再大,能大过大将军府吗?”
凌寒梅哭笑不得,“话不能这么说,能少一事是一事。”
沐羽朝她撒娇,“糖衣炮弹”轰炸,几乎使尽了转世以来的浑身解数。
片刻后,凌寒梅终于无奈妥协。
“行吧,真拿你没办法。”凌寒梅叹气。
“但要说好,今后若让为娘发现她图谋不轨,或者向主子提出任性的要求,那她还是得走。”
“到时候,你可不能再来这套了。”
沐羽乖巧地点了点头。
随后他让春棠、夏萱、秋蓉合力将晕倒的女孩抬进了房间。
接着和母亲一起吃过早饭,便去上课了。
上课的地点,是沐府中的一座八角小亭。
此时孟歌笑和赵月莹早就到了。
“夫君,在这里哦!”
遥遥听见一声娇俏的呼唤。
远远可以看见,亭子里,一道身影正开心地挥着手。
这两年来,赵崇常常来沐府做客。
赵月莹每次都“夫君”、“夫君”地叫沐羽,大有越来越理所当然的趋势。
沐府的下人几乎都把她当作了未来的少奶奶,不敢有丝毫怠慢。
沐羽一开始觉得她娇憨可爱,后来随着赵月莹逐渐长大,却丝毫没有改口的意思,他有些担心起来。
但他又觉得赵月莹还小,只是童言无忌,更不好意思当着赵侯的面,破坏这份难得的童趣。
于是便纵容到了现在。
沐羽向孟歌笑恭敬道:“先生好。”随后在赵月莹旁边坐了下来。
“夫君,课本。”
旁边一双白嫩的小手不忘递来一本《三字经》,颇有当个贤妻的资质。
沐羽苦笑。
孟歌笑亦苦笑。
孟歌笑沉吟片刻,头疼地摇头道:“今天我们不讲课本。我们来讲一讲,何为‘礼’。”
“何谓礼?纪纲是也。”
“何谓纲?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夫为妻纲——此乃‘三纲’。”
“所以粗浅来说,所谓礼,就是君与臣、父与子、夫与妻,乃至世间每一个人与人之间的微妙关系。”
孟歌笑看向赵月莹,“莹儿,你叫了羽儿这么多声‘夫君’,但你们之间并没有夫妻名分哦,这样于礼不合。”
赵月莹奇怪地道:“为什么于礼不合?可娘说了,他就是我的未来夫君!”
孟歌笑摇了摇头,“我问你,什么是‘夫君’?”
赵月莹看了看沐羽,突然抱住沐羽的手臂,天真地说道:“夫君就是夫君呀。娘说,夫君是未来会陪伴我一生的人。”
“你怎么确定他能陪伴你一生呢?”孟歌笑咳了咳嗽,“你们还小,所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不仅仅像说的那么简单。”
赵月莹眨了眨圆润的杏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孟歌笑,似乎在认真听他说的话。
孟歌笑继续循循善诱:“况且,你们还未有名分呢!”
赵月莹问道:“什么是名分?怎样才算有名分?”
“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孟歌笑道:“只有三书六礼、三媒六聘齐全,那才算是明媒正娶,才算有了名分。”
“在你们没有拜堂之前,你是不能叫他‘夫君’的。”
赵月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先生,我好像懂了。”
孟歌笑松了一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拂须笑道:“善哉,孺子可教也。”
赵月莹扭头看向沐羽。
“夫君,我们来拜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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