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再说话,而是接过爸爸手里的猪食盆子,帮爸爸去喂猪。喂完猪,我就拿了一把锨,挽起裤腿,跳进猪圈,把圈里的粪,往外扔。脚踩铣上,蹬进粪里,左手摁把头,右手端把身,弯腰,屈身,弓腿,一大铣的粪,掘出来,身子轻轻转了九十度,又猛得转了一百八十度,粪就远远地甩到猪圈上面了。平时爸爸干这活,得干上半天的时间,今天换了我,不到一个小时就干完了。我跳上猪圈,看着扔到圈上面的一大堆猪粪,擦一把脸上的汗。我想:我长大了,比爸爸有力气,以后爸爸娘岁数大了,我要帮着爸爸娘多干一些活了。
扔完了猪圈的粪,我看到爸爸坐在屋子里抽烟,我猜到爸爸早就知道这事了。
爸爸平时是不抽烟的,这一次爸爸可能是心里太难受,爸爸抽了很多的烟,抽得满屋子都是烟气,满屋子都是烟灰,还在拼命地抽,好像那些烟里藏着解决问题的办法,只要不停地抽下去,办法总会找到的。
爸爸的命从小就苦。
爸爸当年是村里的老高小毕业生,名字叫刘书彬,“彬”是“彬彬有礼”的彬,一听这名字就知道:爸爸是个真正的文化人。那时候高小毕业的人太少了,高小毕业生的地位,就相当现在的大学生了,应当说比现在的大学生还珍贵。所以爸爸有好多出人头地的机会。
爸爸刚刚高小毕业,就有人找到爸爸说:“老五,你去教书吧。”爸爸排行老五,人们喜欢叫他老五。
那个时候,是‘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刚刚走入人生的爸爸心比天高。爸爸说:“不去。”
于是,爸爸就托人在沈阳找了个工作。沈阳是个大地方,爸爸在那里一干就是好多年。爸爸是一九一九年出生,一九四九年我们这个伟大的国家刚刚从世界的东方站立起来的时候,爸爸才三十岁,正是人生最重要的时候。后来爸爸在一个国营的大厂子干得非常好,得到领导的赏识和重用。可是有一年,我们的母亲,大哥、二哥的亲娘得了难治的传染病,地方政府派官兵搜查。到处都在传说,查出有这种病的都要活埋的。
爸爸把母亲藏在一个黑屋里,装在麻袋里,拉着她的手,轻轻地说:“千万别出声啊。”
可是等搜查的人走了,这位可怜的母亲,眼睛闭了,手脚都凉了。她就这样连病带吓的,死去了。
爸爸一手拉着两个几岁的哥哥,一手抱着刚出生不久哇哇哭叫还没有取名的姐姐,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那里还有个和他一起上班的大爷,叫刘书岐。他是他们哥儿几个排行最大的大哥。爸爸说:“大哥,怎么办啊?”
“还能怎么办?”
“最小的孩子,你养不活。送人,让她逃个活命吧。”
万般无耐,爸爸把姐姐送给了一个姓张的人家。
姐姐送人时,爸爸紧紧地抱着她,看着她亮亮的小眼睛,红红的小脸,一张一翕的小嘴,亲着她的额。她的小手,在爸爸的脖子,爸爸的嘴,爸爸的耳朵上乱抓着。爸爸眼里的泪撒到她的脸上。爸爸把她交到人家的怀里了,她还拽着爸爸的衣服不撒手。人家把她的手掰开,她突然哇的一声大哭。人家抱着她走出很远,爸爸还能听到她那撕人心肺的哭声。
到现在,我只知道:这个母亲姓林,是景县洚河流姚庄村人,周哥林以礼、宝七哥林以壮、还有不知道大号的收哥、旺哥,都是母亲的亲侄子,都是我们亲爱的表哥。小时候我和二哥逢年过节常到表哥们的家里去,玩得很开心,至今还记得我和宝七哥在他们的村边那个小路上,在那个小池溏前,放鞭炮放风筝的情景:
“赢兄弟,你过来。”宝七哥喊我。
我甩着小胳膊,迈着小腿跑过去。
宝七哥把几个小鞭放在我的脚下,把火柴递给我说:“点。”
我就接过火柴,划着,一个个的点,然后看着那冒着烟的鞭芯子,捂着耳朵,往远处跑,听着鞭炮的爆炸声,我们就大声笑着蹦高。
宝七哥放风筝,放得可高了。那是大妗子给他做的风筝吧。在野地里,他常常带着风筝跑,跑得很远很远,跑累了,就躺在那片绿绿的麦子地里,伸着胳膊,翘着脚,望着蓝蓝的天,开心地笑。那时候亲爱的大妗子还在,我和二哥给大妗子磕头时,大妗子总是亲切把我抱在怀里,拉着我的小手,摸着我的小脑袋。
那时候,周哥的爸爸---我的二舅也在,每次去拜年,他的眼睛总是不停地看着我们。
我却从来不知道这背后里还有这么伤心的故事。
后来爸爸又把两个哥哥扔给在沈阳给人做饭的,一直没有娶上媳妇的大伯刘书岐照看,自己到外面去打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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