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头一生愁苦,如今已是七十有二,人生七十古来稀,心底最大的遗憾就是未能给祖宗传下香火,花街周氏一门自他而绝,虽然平日里与花明德几个下棋饮酒,倒也逍遥,但绝嗣的痛苦一直隐藏在心中,总觉得自己没出息,愧对了祖宗。
也不是他没出息,时代洪流面前,岂是区区个人可挡,他跟那些富农还不一样,整个花街就他家一个地主,新国建立时他才九岁,父亲抽大烟抽坏了身子,受了惊吓壮年而亡,他与母亲相依为命,接下来的遭遇大多雷同,慢慢长大的他,清晰的察觉到自己与其他人的不同,谁家的姑娘都不愿意跟地主崽子成一家,错过了婚娶的年纪,他的心慢慢淡了,送走了母亲之后,一个人孤独而活,七十二年,弹指一瞬!
周老头看向花明德,就是这个人、这位兄长,在他最困苦的时候不惜赌上前途,用宽厚的肩膀庇护了他这个地主崽子,让他少受了多少苦,这位兄长少年英雄,十九岁就当上了大队长,带领群众搏命苦干,造水库、开山田,英武的模样,跟现在的花满衣一般无二,他待花满衣亲昵,简直把他当做自己的亲孙子,实则是把对兄长的关爱转移到了花满衣身上。
他这边自伤身世,听到花明德话里掩盖不住的酸意,忍不住笑道:“德哥,你还不知足呢,刘老汉的孙子能跟咱家小衣比吗?小衣这模样、这人品,玲珑镇十五个村,也挑不出第二个来!”
智空和尚几个人纷纷附和,认为周老头说的极是,王道士和孙老头最认可这话,老道是个棋痴,跟花满衣下棋痛并快乐着,痛是因为下不过,快乐是因为跟花满衣下棋最过瘾,大开大合,打仗似的,能从中找到拼杀的快感;孙老头更不用说,花满衣救了他家两条命不但不居功,平时对他尊敬的不得了,有仁心还知礼,这样的年轻人谁不喜欢?
花明德听了心里美滋滋,怕年轻人骄傲,继续挑刺:“模样人品是一回事,男人最重要的还得是有本事,长的再好没本事,照样是个窝囊蛋,看人家刘老汉的孙子,才比他大两岁,据说这几年赚了好几百万,开的车叫啥来着,对,别摸我,啧啧,这名字一听就排场!”
花满衣哑然失笑,啥叫别摸我啊,不就是宝马么,刘老汉好几个孙子呢,哪个孙子这么出息?搭台子唱大戏不说,还买了宝马车,看来真是发了。
他的个子高,站在人堆里显眼,正想着,有人远远的招呼着,两个年轻人走了过来。
“卧槽,这不是我儿奉先吗,这几年你死哪去了?也不跟老子联系。”看到走过来的年轻人,花满衣有些激动,上去抱在了一起,嘴里开起了玩笑。
被他抱在怀里个头不高的叫刘奉先,如果说李可是他初中时的小跟班,眼前的刘奉先就是初中时最亲密的朋友,俩人一般大,还是同班,感情亲密的很,初中毕业后花满衣考上了吴房一高,刘奉先棋差一着,去了吴房二高,高中时感情还是很好,周日一起相约回家,但在花满衣去了大河市读大学之后,两人见面的机会就少了,据说刘奉先出去打工去了。
难道买“别摸我”的是这货?不对啊,花街的辈分相通,几个大姓之间都有联姻,爷爷花明德跟刘老汉是一辈,刘奉先好像是叫刘老汉太爷,刚才他自称老子,叫“奉先我儿”,虽然是玩笑话,但也挑不出理,无他,只因他比刘奉先高了一辈,真要较真,刘奉先得喊他叔。
刘奉先从怀里脱身出来,顺手给他胸膛上来了一锤,伸手拉过身边的年轻人:“满衣,这位你认识不?”
年轻人比刘奉先稍高一点,穿着品牌的羽绒服,四白大脸,相貌堂堂,看着眼生又有些似曾相识,笑眯眯的看着他,花满衣想了一会没想起来,摇摇头说道:“真想不起来了。”
“满衣,这是刘学舟啊,我学舟叔!”
这下想起来了,刘学舟,小时候一堆孩子在水库游泳时,这货是带头大哥,最喜欢拎着他们往水库里扔,惊险刺激的很,但那时候刘学舟瘦的跟柴火棍似的,跟现在的气度雍容简直是两个人,而且听说刘学舟初中只上了一年就辍学了,那么多年没见,模样大变,花满衣怎么可能认的出来。
这下对上了,看这气派,恐怕爷爷说的刘老汉家孙子,就是这位。
见花满衣恍然大悟,刘学舟上来握手:“满衣,多少年没见你,长成大个子了,真帅啊。”
“帅有啥用,学舟哥,这戏台子是你请的?”
“嗯,俺爷今天过生,七十九了,咱这不兴过整寿,正赶上快过年,就想热闹一下。”
平原这边的规矩,老年人过寿不过整年,扒九不离十,取谐音“不离世”之意。
“可以啊学舟哥,看样子财发的不小。”
“哪里哪里,做点小生意糊口而已。”刘学舟嘴上谦虚,脸上笑得开心。
“满衣你别听他谦虚,学舟叔在蓝岛市生意做的大很,开了两家足疗城呢,大老板!”刘奉先在一旁补充。
刘学舟笑意更盛:“满衣,戏台子马上搭好,你晚上别吃饭,等戏开唱了你去俺家吃,没旁人,都是咱小时候的老伙计。”
花满衣自从回了花街,天天伴着的都是老人,平时年轻人都不在家,想找个同龄人聊聊都难,随着春节临近,年轻人陆陆续续回来,有机会跟童年的伙伴在一起坐坐,他肯定不会错过。
“白管了,我随叫随到,学舟哥你事多,赶紧去忙吧。”
冬天是夜长天短,不到六点天就要黑,刘学舟不小气,他没亲自过来,让同家兄弟给了周老头五百块钱,从周家扯了电,虽说是要用三天,五百块给的也有点多,周老头还要客气,花明德伸手接了过来,塞到他怀里。
“人家有钱,你给他省啥呢,几百万家产,还在乎你这五百块?”
花满衣有些纳闷,爷爷今天的情绪明显有些不对,表现的很不淡定,花明德平时走在一堆老头中间,那叫一个气定神闲、智珠在握,气场强大。但现在太反常了,这是为啥呢?要说爷爷跟刘老汉关系也不错啊,平时见面都是谈笑风生。
因为几个老人晚上都准备看戏,智空和尚不上山,王道士也不回青云观,孙老头与他的梦淮兄去厨房里准备晚饭。要说对爷爷的了解,必须是周老头,花满衣借口去厨房帮忙,偷偷的问出了刚才的疑虑:“周爷爷,俺爷今天看着不太高兴,你知道咋回事吗?”
“我肯定知道,使性子呗。”
“也没人得罪他,平时也不见他使性子啊?”
“小衣你算是问对人了,这个问题就是智空和尚也给你答不出来。”周老头有些得意,一边说话一边往锅拍上放馒头,晚饭做的很简单,菜汤配馒头。
“说说呗,周爷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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