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花街有些空旷,收了秋之后到过年的这段时间,是农人外出打工的黄金时间,街上几乎见不到年轻人,仅凭着家里的那一亩三分地,最多也就是温饱。
平原省是人力输出大省,年轻人大多选择去南方的大城市进厂打工,稍微上点年纪,就不好进厂了,这些人大都会选择建筑行业,平原的农民工全国知名,天南海北的,哪里都能见到。
花街村跟平原的大多乡村都一样,街面上等闲见不到年轻人,都是三三两两的老人蹲在门口晒暖,女人倒是不少。平原省的女人应该是全国最幸福的,男人外出打工,女人在家守着,孩子小了还辛苦些,等孩子上了初中或者是高中,女人们就完全解脱了。
一年的农忙就两季,机械发展的越发便利,收割庄稼简单的很,外出打工的男人大多都会在农忙季节回来,三五天就把地里的庄稼收完,然后匆匆外出挣钱,而女人们闲着没事,一堆一堆的聚在一起打个麻将、斗个地主,日子过的很是逍遥。
而能像花满衣这样,悠哉悠哉的在街上闲逛的年轻人,是不多见的。花二爷丧事过后,他去玲珑镇的超市里给父母帮了几天忙,超市里本来就有两个雇工,花三爷家的二儿子花正群和一个玲珑镇本地的,花满衣去了之后,忙帮不上多少,反而打乱了节奏,花正声大手一摆,让花满衣回家了。
趁着阳光温暖,花满衣想找爷爷好好谈一谈,吃了午饭,他去厨房洗碗,一转头,爷爷不见了踪影。
街上迎面走来两个人,手牵着手很是亲密,身边跟着一只大黄狗摇摆着尾巴,定睛一看,是他三爷家的大儿子、二伯花正全,和他二大娘李梅。
“遛狗呢,二伯、二大娘?”
“嗯,是小六啊,吃饭了没?”
“吃过了,二伯,恁俩见俺爷没有?”
“恁爷在周老头家门口下棋呢,对了,小六,你不是在大河上班吗,咋还搁家呢?”
花满衣最怕的就是这个话题,二伯问起来了,又不能不答。
“我这段时间身体不好,在家里歇几天。”
“你们这些年轻人啊,工作不能太拼命,俺家恁满树哥,前几天打电话说上司给他压的担子很重,什么996的也听不懂,天天累的头疼。”
“恁这些大学生啊,跟俺卖力气的不一样,俺们是出力就行,你们是费脑子。”
花正全说起来这个滔滔不绝,一副很有发言权的样子,他跟李梅两口子,年轻时过的很苦,身边两个儿子一个女儿,花正全和李梅也确实能干,省吃俭用,不仅交了多生孩子的罚款,还硬生生供出了三个大学生。
对于这个二伯,花满衣不仅喜欢而且佩服。花正全脾气好,爱说笑,又有一手好木工手艺,他前些年一直跟着同乡人干建筑,他是木工,待遇比小工高的多,就这也是靠着狠干,才供养出了三个大学生。
花正全觉得自己年龄不算大,孩子都是才工作不久,他不想花孩子的钱,又干了两年,几个孩子也孝顺,打电话一商量都回来了,摆事实、讲道理,死活不让他再外出挣钱,这才歇了下来。
“二伯,你现在是苦尽甘来啊,俺四哥五哥都争气,俺二大娘恁俩就等着享福吧。”
“小六啊,还是读书才有出路啊,我看咱老花家,将来还是数你最有出息,长哩还排场。”
花满衣听了这话,顿时惭愧,我出息啥呀,天天闲的在家抠脚。
不敢再多说,笑着告别了二伯两口子,向周老头家走去。
走在故乡的大街上,打量着生活了多年的故乡,花满衣有种既是熟悉、又有些陌生的感觉,从小在这里长大,花街的一草一木都仿佛如旧,有变化的是街道两旁的房子,都盖的挺气派,勤恳的故乡人跟大部分的平原乡村人一样,一颗都闲不下来,农忙时在家,农闲时外出挣钱。
变化是悄无声息的,手里有些闲钱的,都把家里的旧房翻盖了一遍,临街的两边,多了不少门面,新添了几家商店,也有卖吃食的,顾客不多,但也怡然自得。
花街的街面很长,自东向西,绵延有二里来地,周老头家在花街的最西边,离着水库不远。
过去正看到周老头皱眉苦思,花明德捻着白胡子在一旁看的津津有味,另一端坐着个脏兮兮的和尚,伸出手去要给周老头支棋,周老头不耐烦的阻止了。
跟周老头对弈的,是一个道士,花满衣没见过。这道士看起来岁数比花明德几人要年轻些,下颌上几缕黑须,很有风度。
道士面带微笑,一派从容,显然已是胜券在握。
“智空和尚,观棋不语真君子你不懂吗?在这瞎伸什么手。”
眼看老将被逼到了死角,周老头回天乏术,只能弃子认输,心有不甘,埋怨着旁边的和尚。
两个老头、一僧一道,下棋下的认真,观棋的也是全神贯注,对花满衣的到来恍若未闻。
“周爷爷,恁几个在这下棋呢?”
“哎呀,大孙子回来啦?啥时候回来了?”
“都回来十几天了。”
“回来的正好,来,大孙子,你跟这老道下一盘,给恁爷俺仨出口气。”
花明德爱下象棋,在花街是出了名的,而且棋瘾很大,花满衣从小就耳濡目染,也学会了下象棋,爷孙俩平时就经常切磋,但到花满衣到了高中之后,花明德就再也不找他下棋了。
第一个原因是高中学业繁重,他不想耽误孙子学习,第二个原因更简单,下不过花满衣了,年轻人脑子思考的快,他跟不上节奏,正上高中的花满衣年轻气盛,也不懂得相让,花明德屡战屡败,觉得无趣,于是再也不缠着花满衣下棋。
但放在整个花街老年团里,花明德的棋艺还是很能打的,除了周老头可堪一战外,再无对手。
这从玲珑山来的王道士,刚刚上演了三英战吕布,大败智空和尚、花明德二人,周老头大怒,慨然挑战,花满衣赶来的时候,正赶上周老头落败。
周老头知道自己水平跟花明德不分上下,而花明德下不过他孙子他更知道,见花满衣到来,顿时大喜,拉着花满衣坐下,让他跟王道士下。
“我水平不行,怎能是这位大师的对手?”花满衣找爷爷有事,不想下棋,嘴里敷衍道。
“下一盘吧。”花明德三个人都败在王道士手里,正输的窝火,见大孙子来了,登时精神一振。
爷爷都发话了,花满衣不敢违抗,搬了个板凳坐在道士对面,王道士连胜三人,志得意满,见花满衣年轻,不以为意,二人凝神对局。
不到五分钟,花满衣一记双重炮将军,将王道士的老将逼死。
“大意了,大意了,再来一局。”王道士风度依旧。
第二局、第三局,二人下棋都快,落子如飞,花满衣连胜三局,王道士气急败坏,面色涨红,再无刚才的气定神闲,旁边老和尚跟两个老头哈哈大笑,大仇得报,畅快的很。
“小伙子不简单啊,接下来老道要使出真本事了。”王道士还是不服。
“老道尽会吹大气,整的你刚才让着俺孙子似的。”花明德有了奚落王道士的机会,自然不会放过。
王道士也不答话,面色凝重,花满衣自家人知自家事,这老道的棋力很高,刚才下的三盘,第一盘老道吃了轻敌的亏,接下来的两盘老道有点羞恼,心绪不宁,棋又下的快,落败在所难免,见老道认真起来,不敢怠慢,沉着以对。
又下了五盘,两人的风格类似,都是大开大合的棋风,旁边三个老头看的如痴如醉,花满衣三胜两负,王道士扳回了两盘,棋逢对手,大呼过瘾,不肯放手,拉着还要继续下。
下午的阳光照射在身上,暖洋洋的,这时花满衣的手机铃声突然响了起来,拿起一看,是他二哥花满良打来的电话。
“二哥,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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