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醒来,柳湘莲神清气爽,忆及昨夜种种,妙不可言,余味悠长。
薄衾下的娇躯柔若无骨,实为罕见尤物,曲意逢迎、妩媚娇柔,较可卿尤胜一筹。
盖因可卿自恃大妇不肯轻易屈从,尤二姐一心一意只想取悦良人,几无底线可言。
被他起床动静惊醒,尤二姐睁开朦胧睡眼,莹润波光中春色犹存。
昨夜颠鸾倒凤到三更,肉与灵交融,已让她褪去羞涩,起身如藤蔓缠树似的绕到他身上,仰着螓首低语呢喃:“二郎,自此以后,奴终身靠你,千万莫要负我。”
小鸟依人,不外如是,柳湘莲抬手轻抚娇容,含笑应诺:“你不负我,我不负你。”
户部衙署,照磨所。
早上时间急促,无暇安抚可卿,柳湘莲匆匆吃过早饭,打马来了户部。与一众同僚寒暄过后,径自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和昨日一样,无人安排他做什么工作,都当他不存在。
原本就有照磨官在职,对空降的新来者岂能没有防备之意?底下胥吏也得了暗中授意,公文一概不交他审核。同时对他态度极好,若想查阅资料,只需吩咐一声,自有人帮助寻找。
遭受冷遇,柳湘莲不以为意,乐得清净。取出昨晚拟定的文本,审阅无误,他开始写题本。
按照朝廷规矩,为公事上奏用题本,为私事上奏用奏本。
照磨之职并无太多操作空间,无非是条接触文牍资料的途径。那位王侍郎说的好听,户部人手任他调动,好像他出主意便可。实际上朝廷最大的问题正在于执行——难道田赋不该交吗?偏有人拖欠不交,而地方官员也不作为。
柳湘莲想做出成绩,只能从力所能及处着手。刚刚写完,正巧王侍郎也派人来请他过去。
六部侍郎为正三品,户部原有左、右侍郎,为部门副手。辽东之变后兵事日繁,特设数位督饷侍郎。王泽业负责辽东粮饷,故而管理柳湘莲的差事落在他头上。
王侍郎公房内陈设简朴,除了一张黑漆剥落的古旧长桌,不过是几把单薄的靠背椅子。桌案上文书堆积,笔墨纸砚等物俱全,另有书架堆满书籍和案卷。
王泽业身着绯色三品常服,没有昨日咄咄逼人之势,反而愁眉不展,颇有几分坐困愁城的味道。无他,刚又收到催饷公文。
因东虏不断攻城拔寨,防卫任重,辽东粮饷远超其余边镇总和,高达三百余万两。骄兵悍将动辄以缺饷为名鼓噪生事,甚至哗变。
倘若身在都中,办事不利最多被罢黜,性命无碍,万一被派去军中安抚兵将,则可能连命都丢掉,此前已有数位同僚为此捐躯。
现今库藏仅能支撑三月,是以能拖就拖。可终有拖不住的时候,永隆帝又似乎铁了心不肯拨付内帑,他能怎么办?计无所出,实在愁煞人!
“禀大人,柳照磨来了。”皂吏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让他进来。”
皂吏应声打开房门,待柳湘莲走进去后,关门退下。
王泽业仍旧安坐,抬头瞥了来人一眼,神色并无变化,继续低头阅览手中文牍,漫不经心问道:“柳大人,可曾想出筹饷良策?”
问则问矣,心里没抱什么希望,只不过此人是陛下任命,总要表现几分关切,例行公事罢了。
这声“柳大人”极为敷衍,甚至刺耳,哪有什么面对同僚的礼数?
别说命人奉茶,连句惠而不费的“请坐”都懒得说,分明视其与寻常胥吏衙役无异。
柳湘莲对此无所谓,将刚刚写好、墨迹未干的题本递上。
“略有所得,请大人过目。”
竟然有了?王泽业一愣,深感匪夷所思,忙伸手接了。
目光扫过封面,甚觉古怪,皱眉问道:“戏捐?这能收多少?”
“捐”含捐助之意,亦可视为“税”,所谓“苛捐杂税”也。
按照历史进程,“戏捐”要到清末内外交困时方出现,民国发扬光大。
对王泽业来说,此语新鲜,但不妨碍他准确理解含义。
不待柳湘莲回答,王侍郎摇头失笑,开口斥道:“异想天开!戏园能赚几个钱!且朝廷向来禁戏,将此事摆到明面上岂不是说朝廷禁令沦为一纸空文!你倒是敢想敢做!”
他所说并非虚言。自古至今,朝廷对戏曲多是排斥态度,今朝承袭前明,也有禁戏之令。不过只是禁止在内城中开设戏园,所以戏班公开演出都在外城。
有的地方官员责任感过于强烈,直接发文禁止辖区内戏曲演出。
原因也容易理解:一则看戏“浪费”人力物力,有人为了看戏竟倾家荡产,弄得衣食不继。二是为了吸引观众,戏曲内容多有诲淫诲盗的,严重损害社会风气。三是聚众易引发事端,诸如斗殴、偷盗、奸辱等,破坏统治秩序。
此外,也有人将之作为攻击朝廷或官员的武器。
在统治者眼中戏剧弊大于利,禁之为宜。
实际上根本禁止不了,别说底层百姓爱看,那些上层更是乐在其中。比如贾家,动不动就要请戏班演戏,等元春封妃后还要自建戏班!
怀疑收入少也正常,现今商业演出并不成熟,戏班多依附茶园茶馆酒楼而存在,观众无需额外付费,戏班自然也不缴税,能从中捞钱的是牙行等中人和欺行霸市之辈。
这些事柳湘莲怎会不知?对王泽业的反应也有所预料。
“王侍郎何不先看看?”他说道,语气沉稳。
王泽业皱眉,胡乱翻开,一目数行看下去。脸色由不屑转为讶异,再变为震惊,又化作惊喜,而后陷入沉思,最终用怀疑的目光盯着柳湘莲:“你到底想做什么?”
“王侍郎且说想不想要这笔收入?”
王泽业低头,看着那所谓的预计百万两收入,十分心动,这都顶得上商税了!
喉咙起伏,吞咽口水,他只稍稍犹豫便点了头:“好!本官就信你一次!”
作此决定实属无奈,永隆帝不同意加征田赋,百官又反对加征商税,盐税被太上皇的人把持,除非另辟蹊径,的确无从着手。
如此看来,此子虽年少倒也识时务,别出心裁提议设立戏捐,阻力不会太大,没有官员会公然为低贱戏子说话。
只是他对能收到多少戏捐深表怀疑,意味深长地望着眼前少年。
对方今日换了官服,较之昨日更显稳重。
王泽业不由想到——此子既然是陛下亲自选用的,甚至称他“一人足抵百万内帑”,这主意未必不是经过了今上首肯。
不管收多收少,有总比没有好,蚊子再小也是肉,王侍郎纠结一番,同意用印上奏。
大明宫,勤政殿。
永隆帝听从戴权建议,又费了一番思量,将柳湘莲扔到户部,期待他能带来一些惊喜。
没想到次日就有了动静,看着手里的题本,他思绪翻腾,神色古怪。
“奏为戏园暴利请加戏捐以充边饷事:
微臣奉旨筹集粮饷,思之再三,特请增设戏捐。
朝廷屡劝勿得流连戏园以致靡费钱财,然民众置若罔闻。
既如此,何不取重税以充国用?
旁人或误以为戏园微利,其实不然。以京都广和楼论,开业以来,一日数场,场场爆满,每日戏票收入千两有余。若取票价十分之一为戏捐,则月入三千余两,经年可得三四万两。
国内大城何止数十?设使一城立一园,只需三十城,戏捐可年入百万!
赋税乃国之根本,天下无人不以忠孝自诩,然未闻有肯自加其税者。
今日有之,请自广和楼始!微臣自不量力,请任税监,征天下戏捐!
另,臣与众股东愿捐广和楼一月盈利以补辽饷!”
永隆帝一是震惊戏园暴利,朝廷屡次禁戏,看来全无作用!二是惊讶柳氏子竟狠得下心来,好魄力!
从来都是臣子向他叫嚷赋税过重,请求减免,还是头一次有人要求加自己的税!
一年若真有数万两,何止是在割肉!
想到之前其所唱《精忠报国》曲,难道此人真是赤胆忠心之辈?
若是这样,那大侄子想拉拢他以为己用,岂不是瞎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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