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龙静坐在一灯面前,两人不言不语,杨龙眼中闪烁着好奇,一灯明显的更加苍老,风烛残年,仿佛随时会驾鹤西去。
过了许久,杨龙心生不耐,张口要询问,一灯却低颂一声佛号,昏黄的眼睛闪烁着智慧的神芒,柔和地看着杨龙。
“小施主为何会身负这般重伤?”
杨龙一怔,显然没想到一灯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当下将事情原原本本说给一灯知晓。
“你是个好孩子,心存善念,难得难得。”一灯老朽的脸上露出一抹赞许,点点头,随即话语一转,说道:“可惜你不该闯入这个江湖。江湖啊……你所救的那名女子未必就真的是恶人,那以名门正派自居的青城弟子,也未必是好人。不过,不论怎样,你所做并无错。也算是你我缘分吧,若你没经历这些,怕是也不会来到百花谷。”
杨龙默然点头,只是心中稍稍有些担心,也不知桑小蛾究竟会怎样。虽说她曾要杀害自己,但关键时候,却又舍命救护自己,杨龙每每想起,便心中乱糟糟的,不知所以。或许正如一灯所说,她也未必真的是恶人吧。
“老衲空活一世,年逾百岁,更是身在空门。原本来说,不应再对红尘有所牵挂。但是老衲毕竟是一个人,也有着七情六欲。老衲原本打算在这百花谷中静待佛祖相招,长眠于此。但此次小施主的到来,却让我勾起了对故国家人的思念,尤其是我那小孙儿,当年一见,尚身处襁褓,如今也不知是否还存活于世。”
一灯缓缓诉说着,话语间透露着一股无奈之意,但是让人奇怪的是,又让人感觉不到他的无奈,反而觉得他十分豁达。
“老衲不日就要西去,这年岁越老,竟然牵挂越多,也不知日后面见了佛祖,他老人家是否会训斥于我。”一灯脸上的追思散去,换做一幅平和模样,对着杨龙说道:“幸而小施主与我相会于此,老衲有些身后之事,希望托付小施主,不知是否可以。”
杨龙心中一惊,霍然长身而起,不可置信地盯着一灯,颤声道:“大师好端端的……怎会……怎会就此而去?”杨龙心中对一灯十分感激钦佩,不仅仅是一灯不顾自身耗散功力救了他的性命。而且这些日子相处下来,他被一灯的品性与胸怀折服,早就当他是一位可亲可敬的长辈。此时突闻噩耗,心神大是震动。
“老衲已经行将老朽,也该是去拜见我佛的时候了。”一灯对自己的生死浑不在意,眼中毫无波澜,柔和地看着杨龙。
杨龙默然不语,心中的愧疚无以加复,沉吟半晌,忽然膝盖一软,跪了下来,哽咽道:“都是小子害了大师,若不是为了给我治伤,大师也不至于此,我……我对不住大师。”说罢,两行清泪滚滚而下,朝着一灯砰砰磕着头。
一灯连忙扶起杨龙,看着他泪眼朦胧,满脸的歉疚懊恼,豁达一笑,摇摇头,说道:“你不要自责,老衲本是方外之人,生亦何欢,死亦何惧。况且,我本已垂垂老矣,原本就命不长久,能在死前救你一命,也算不枉修佛练武一生。”
杨龙慢慢止住哽咽,又朝着一灯深深拜倒,说道:“大师有命,小子莫敢不从,大师请吩咐吧。”
一灯让杨龙坐下,随后反身到一个木架上,取了几本书递给杨龙。
“老衲这些年一直隐居于此,不曾外出一步,这几日自感大限来临,忽然灵台清明,想起了些许重要的事情。”一灯指着其中一本书,说道:“这是全真教镇教神功先天功,当年王真人将它传授给我,希冀老衲以此功加上段氏一阳指,克制欧阳锋。而今欧阳锋故去多年,这门神功在我身上也就毫无用处,也该是物归原主了,我这两日将其笔录下来,望小施主得空时,将其送归全真教。”
杨龙沉重地点着头,郑重将先天功秘籍放入怀中。接着便听一灯继续说道:
“老衲出家之前,为段氏子弟,上有祖先,下有儿孙。如今大理为蒙古攻破,段氏血脉也不知所存几何。老衲身为段氏子孙,自有传承家学之责,这几本书籍乃是段氏精要武学的修炼法门。小施主日后若能遇到段氏遗存子孙,若是他心性良善,便将这些交与他罢。”
杨龙禁不住神情一动,忽然问道:“大师的一阳指也在其中吗?”说完忽然意识到什么,脸色微红。
一灯呵呵一笑,点点头,指了指杨龙手中的书籍,说道:“一阳指乃是段氏绝学,自然也在其中,小施主若有心习练,可自行翻阅学习,但是切记不要自持武力而为非作歹,否则便是老衲的罪孽了。”
杨龙呆了呆,实在没想到一灯竟然允许他修炼段氏的绝学。不过他也只是被一阳指的威名震慑,稍稍出神后,便摇摇头,杨过传他的摩诃未必就逊于一阳指,没必要贪多再去修炼一阳指。
杨龙点点头,对一灯而言,他修炼不修炼一阳指都无关紧要,便也不多做解释,问心无愧即可。
“小子谨遵大师之命,定不负大师所托。”
杨龙怀揣数本足以让江湖天翻地覆的神功秘籍,在一灯平和慈祥的目光中缓缓离去。每踏一步,心中便多出一份酸涩。
一灯德高望重,慈悲为怀,名重天下,实则是天底下一等一的好人,即便是同样身为五绝的人,也对他钦佩不已。
可是他就要死了,为了救杨龙油尽灯枯而死。
杨龙心中无比酸涩、自责、愧疚,却也无济于事。
日渐炎热的五月,忽然冷风如刀,苍穹阴暗,山河震动,似乎整个世界都在为一灯的故去而心伤难抑。
杨龙站在一个低矮的土包前,看着小土包前树立的一块普通木牌,黯然不语。
一灯离去了,就在昨日,在所有人都未察觉时,带着安详的笑容,与世长辞。
杨龙暗自垂泪,神情黯然。周伯通滑稽的圆脸上露出一抹哀痛,那是只有王重阳离世时才在他脸上出现过的神情。瑛姑沉默不语,神情悲伤,苍老的眸子里划过追忆与歉疚。
仰头对着手中的葫芦猛灌一通,火焰从喉头一直烧到小腹。这是瑛姑的藏酒,杨龙却爱上了它。
从未经历过生死离别的杨龙,显得十分憔悴。原本在他眼中,生命是多么纯真与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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