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生泽,润生城。灯火阑珊。
一座还算整洁的庭院里安置了约莫十来张方桌,桌脚漆色略旧,看着就是老物。其余,则无甚着墨。不过也就在这么地方,竟然坐满了五六桌人。
此夜是月圆夜,月光柔柔而下,洒得一地温温。
有月,伴友,自然得举杯。
“听说……梦生泽北边出了个狠人?”
有个看着就风尘仆仆赶路而来的人开口问了出来,与他同桌的人一愣,继而相视而苦笑。而他却是没甚注意此般,周遭的几桌也是扑地一静,好似都想起某些不可思议之事以及某位不可思议的人。
“狠人?那是较为委婉的说法吧。”举起酒杯,说这话的人独自喝了一杯,就好像那酒浇出了记忆,“见过她的族人,几乎都称她为魔女;遇上她的熊部之人,则唤她为心魔。”
心魔乃是修道之人渡劫时最大的阻碍,同样也是修道路上最隐忍的梦靥,其无悲无喜偏生情多似海,不将消弭,就潜伏至深,只待在关键时刻忽施噩梦般的一击。心志不坚者,多是就此沉沦。
“心魔,是那个心魔?”
“取意如此。”另一人也砸吧了一口酒,眉头有些皱,“不过她那行事风格却也当得起。”他撇了眼最末那位脸白眼炯正紧握酒杯的人,也就继续说道:“甚至有传闻,因着她太过摧挥熊部年轻一代的锐气,那边还出动过两位前辈追杀她……结果却是无功不返。”
“无功不返,什么意思?”
“字面上的意思,他是说……那两熊部之人,死了。”
“不是前辈吗?”
“是前辈又怎样,还不是折在她手里。不过她也该是受了不小伤,因着那后面一来月都未听闻她的任何消息。”
“换做是我,拼着身死估摸也反杀不掉一个。”
“魔女……心魔有这么厉害?”
“实力是一方面,更主要还正如他所说的那样,她行事风格实在是……我也有些词穷,要不就给你说说我见过听过的吧。”
“那感情好。”
那人这就娓娓说了起来,除了打南湖那边赶来润生的人外,另外两个常年混迹梦生泽的人也一字不落地认真听着。
某日,说者在生死渡准备趁火打劫,等着受伤仓惶而经由生死渡逃回对岸的熊部之人。生死渡乃是青兰江上最窄的一处地方,其西头又恰好是梦生泽地界,故而乃是熊部常常经其涉水而渡。
说者藏得相当隐蔽,自问除了他自己无人可识破。不然他也不会独自一人干那勾当。
苦等了一个时辰,看着合适的抱成团急急而过,看着不合适的悠闲而渡,他几乎都快死了心。
不过也幸得他未死心,不然就会其后难得的、不容错过精彩。
一群熊部之人,约莫八九人,从安飞林里窜了出来。他们脸上的神色除了惊恐外,似乎还很有其他的意味。
衣衫褴褛,头发也是乱糟糟,身上受了或多或少的伤,有些伤口还渗着血,甚者衣物也被染作鲜红一片。
可即便是这样,说者他也不敢上前动手。再如何,对方也还有八九人。而且当时也他根本也无定夺的机会,因着紧随那群人就出现了另一人。
一弯月轮持航而来,从树颠上一头俯冲而下,上面的人状若月神,冷脸寒霜,脚尖一点就翩然追向那群熊部之人,月轮也即刻化小跟在身后。
诧异,那是他第一个念头;震惊,则是第二个。这一幕场景在归梦莽原里常常不是如此,而是颠倒的才算正常。他从未想到竟能有族人将熊部之人撵成那样。
“未想到熊部之人也不过如此,你们也就只能跑来归梦莽原欺负下流放戴罪之身的狐部之人罢了。即便是在妖地行走,你们也只能算二三流!”
那冷冰冰的话如同刀子一样扎进了某些人心里。
八九个逃跑的人中,有一人立马驻足,双眼圆睁欲裂,大脸苍白若血尽,他正打算转身来回上几句,却被身后的族人一记手刀击昏,进而被两人驾着赶紧往生死渡逃。
那就是逃,说者发誓绝对未看错!
八九个熊部之人,脸上都是愤恨不甘,甚至有些埋怨自己。即便是那昏过去的人,也仍是一副咬牙切齿。
这些,听者看得一清二楚。
那群人俱是沉默不言,一门心思地发足狂奔。而冷言霜语却没再挂起,似乎那人也是专心于追敌。
也不知是因着羞愧的奋起,还是身死的相逼,那群熊部之人爆发了空前的身法,如闪电急掠而过,终是撇开身后追兵三丈有余而踏足生死渡。
生死渡上溅起老高的水花,他们竟一刻不放松地呼啸而渡,几个背影消散在对岸,依旧是风一般地狂奔着。
而在这时,听者才看到伫立在青兰江边上的同族人背上竟还背着个通体素白的灯笼。
六角举檐,一刹而尖,有柱有阶,以纱为墙。那灯笼大致就是个轩房模样,而且相当之精细。瓦砾起伏如鳞,蹲兽惟妙惟肖。攒尖梭珠相间,自有一番情趣。六面薄纱里似乎还竦着一座烛台,朦胧间也见得不甚清晰。作为“地基”的也就是灯座的部分,是有三阶。砖岩精雕细琢,层层相叠,砖砖相砌。
“以后我一定要过江去瞧瞧那边的风光,一味地守在这边可不成……”
这话听者分明听见,好似细语在耳畔。接着他更是看到那人身化六道皓白光梭,其中两道的尖儿竟隐隐约约朝他指来。
双目圆睁一脸的疑惑,他赶紧屏气凝神不露气息。在那时,他竟忘了所见之人乃是同族,而且还莫名其妙地将其当做了敌人。
皓白光梭一并消失,但他隐匿身形的灌木丛外竟忽地现出一个人。那人微微低头,双眼凌厉且冰冷。
“你觉得那边的风光怎么样,嗯?”
听者只觉背上一寒,气息一下就暴露无遗,他稀里糊涂地回了句“我本事不高,没过去看过,不知道”。说完他才猛地意识到眼前这人乃是同族之人,不过他却是不明白自己缘何心底那么怕……
“哦……真是没胆。我问了不少人,没一个敢过去试试,看来狐部差了熊部不少啊。”
仰头灌下一杯酒,那人眼里流露出几分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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