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夜晚,这种轻松的氛围都围绕着我。直到我们在公路旅馆互道晚安,回到自己的房间后,那张无形的网才又缓缓的包裹着我。我能察觉到自己已经开始有些失眠,并纠结应该怎样做才能安然入睡。
我无聊的打开陈旧的小电视机,调换着仅有的几个频道,最终停在了一个一直有声音但声音始终不太大的台,又打开窗户点了几只烟。不管我再怎么困,都始终没有躺在床上,一直这样熬到凌晨,我终于起意,回到了“石家庄”上。
借着“石家庄”内那盏微弱的暖色灯,我整理了一下阿姊的旧信件,擦了擦老曹的骨灰坛,又翻了翻那几页逍遥游。最后才心满意足的把披在驾驶位靠背上的大衣取了下来,盖在了身上安然睡去。
第二天我们早早上路,当我再次与“石家庄”一同奔袭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时,我发现自己已没有了一开始的那种紧张和期待,也没有了之后的彷徨和忧虑。反而觉得这是一件我应该去做的事情,不管最后如何。
我踩着“石家庄”的油门,试图将那张无形的网甩在身后。
冯莉莉读着她那本故事书,时不时跟我说起故事中的情节,时不时又闲聊到过去。我偶尔见她那副津津乐道的模样,觉得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永远充满热情,永远对一切新鲜事物充满希望。
在她又说完一件趣事哈哈大笑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问道:
“你一直是这样的吗?”
“什么样?”
我目不转睛的盯着前方,有些不知道怎么形容,只好含糊的说道:
“嗯...就是这样。”
“我发现你这个人很奇怪,有时候我觉得你难过得要死,有时候看你又跟没事一样。”
“说真的,你现在是什么心情?”
冯莉莉放下了手中的故事书,举着一个饮料瓶到我嘴边,假装着这是一场采访。
“我?”
“我不知道。”
冯莉莉觉得有些无趣,把手缩了回去。顿了几秒钟,似乎又想起了什么好玩的事情,转过脸问我:
“诶,那个叫杨什么离的,女孩子,有没有再打电话给你?”
“杨宛离……”
我有些诧异,似乎也突然想起。
“哦,杨宛离。你说她会不会是个骗子?”
我见冯莉莉一副八卦模样的神情,顿时觉得有些好笑:
“不如你还是读你的故事书吧。”
“嘿,被我说中了?”
“……”
“不过听你说的,她也不像啊,为什么还没有打电话给你?”
“她是不是骗子,还重要吗......”
听见冯莉莉得意的语气,我并没有生气,只是思绪又回到了送她去车站的那个中午。
“看不出来,你还挺胆小的。”
“喂,你说如果在南京的时候我们没有去吃河鲜,她又给你打了电话,你现在是不是就去找她了?”
“......”
“哈哈哈,别当真,我就是开个玩笑~”
“......”
冯莉莉又笑了一会后,显然并没有继续在这个话题上逗留的兴致,而是转头看起了窗外。今天的天气从早上开始就是阴蒙蒙的,到中午时才渐渐下起小雨。当我们再次穿过了一个小镇后,道路的两边瞬间开阔了起来,路的左边远远望去像是一片工厂,两个很高的烟囱顶到了云边,向外冒着白色的气体;右边则能远远的看到一些建筑群,似乎是一个城市。奇怪的是,乌云好像只盖过了工厂和这条公路,而止步在了那座城市之外。
冯莉莉的兴致似乎并没因为天气而被影响,反而貌似对我在那座“学校”里的经历特别感兴趣。我本不想再谈起这段往事,至少不想现在谈起。但还是在冯莉莉有一搭没一搭的话头里陷了进去。冯莉莉每次都听不厌一样,又惊讶又好奇的让我反复的说起那些上课的内容和里面的那些人。当谈起老杜的时候,我察觉到她有些羡慕,便问她:
“你们是不是一类人?”
她鼓着一双眼睛看着我,说:
“为什么这么问?”
“没有,随便问问。”
“……”
冯莉莉微微摇了摇头,眼睛注视着前方有些感慨的说道:
“人在不属于他的环境里的时候,是会有提示的。就好像不能水养的植物放在水里会慢慢枯萎一样……枯萎,就是它的提示。”
“……”
“那他呢?”
“那样的人靠不住。”
“……”
我们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直到谈到离开的那场暴雨之后,才沉默了下来。
此时天边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建筑露出了它们的样貌。道路两边时不时挨着有一些菜田,偶尔还能看到披着雨衣的菜农蹲在地上拨弄着地里的蔬菜。冯莉莉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接着把车窗摇了下来。我瞥了一眼说道:
“还下着雨的。”
“......”
冯莉莉没有理会我,而是解开了安全带,一脸满足的趴在车窗上,闭着眼睛,好像很享受的样子。
后视镜里能偶尔看见蒙蒙细雨逐渐粘满了她的睫毛,和她的脸庞。等到她的头发开始布上一层薄薄的水露时,我终于忍不住说道:
“如果感冒发烧了我不会因为你停下的。”
“……”
“冷血!”
冯莉莉闷哼了一声,斜了我一眼,把身子收进来了些,稍微擦拭了一下脸上和头发上的水渍,她又脱掉了鞋盘坐在座椅上,靠着车窗把手伸出了窗外。
此时天空的乌云虽然淡了些,但整片天空还是有些黑乎乎的。
我见雨好像已经停了,便关掉了雨刷。冯莉莉一边趴在车窗上吹着雨后凉爽的风,一边盯着自己伸在窗外的手有些感慨的低声说道:
“好像我们都是这样……小时候,觉得爸妈和周围的人困住了我们,长大后,又觉得书本和学校困住了我们,成年后,觉得一望无际的公路和密密麻麻的城市困住了我们……”
“再然后,等鼓足勇气满身伤痕的走到所谓的天涯海角。”
“才发现一望无际的是生活,密密麻麻的是琐碎……”
“……”
“我怎么感觉你今天怪怪的?你没事吧?”
我听完冯莉莉说的话,转过头看了眼有些发愣的冯莉莉问道。
“啊?”
冯莉莉猛然回过神来,罕见的做了一个调皮的鬼脸。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起了一些事情。”
过了会,她又恢复了之前那副精神的模样,指着车窗外像个小孩子一样的问道:
“你看这个世界,那么大!五颜六色的,是不是就像个百货大楼?”
我朝她那个方向看了一眼。她那一边已经可以清楚地看见一座城市的样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天气的原因,此时还没有到夜晚,便已经亮起了灯火。
“不觉得。”
“......”
“你当然不觉得,我看你现在就像灰色!”
冯莉莉听完我答的话,把手伸了回来有些不屑的答道。
“哦,那你现在是红色呗?”
“也许现在是。”
听着冯莉莉有些傲慢的回答,我干笑了两声继续依着她的话题问道:
“所以这些颜色就是心情吗?”
“不。”
冯莉莉调整了一下坐姿露出了一副无语的表情:
“我跟你说这个世界,你跟我说心情,你有没有点理解能力?”
“......”
被冯莉莉呛了后的我只好识趣闭上了嘴。我以为我的注意力已经够不集中了,但我没想到的是冯莉莉的注意力比我还跳得厉害。过了会,她又一副伤感的语调说道:
“唉,不过也挺可惜的。你说的那个叫斌哥的人,这么年轻,就离开了这个世界……传销真是害人!”
说罢,冯莉莉凝视起窗外远方的灯火,像是在替那个素未谋面的人不值,又像是在感慨。继续说道:
“可惜…这么大个百货大楼,他都还来不及转转。”
我有意打破这逐渐沉重的氛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故作玩笑道:
“不是每个人都能像你一样又逛又买的。”
“......”
让我意外的是,冯莉莉这次并没有反驳我,而是有些诧异的看了我一眼,又自嘲的答道:
“可是你看我现在,不还是光溜溜的吗?”
“你还有辆破车,我还有什么呢......”
我看着带着些倦意靠在座椅上的冯莉莉,她说话的语气像是自嘲,可她的面容却如此平静。
“它有名字,它叫石家庄。”
“......”
“也就你这样的奇葩会给车起名字,还起个地名。”
冯莉莉嫌弃的看了我一眼,看样子轻松了一些。我又故意当着她的面看了她衣服一眼,笑道:
“而且,你是光溜溜的吗?”
“......”
“下流!!!”
“别动手!开着车啊!”
“……还不是你自己说的!”
我惨叫了一声用手捂着肚子抱怨道,嘴里倒吸了一口凉气。等她脾气过去后,我才小心翼翼的言归正传:
“你跟你家里人,是闹变扭了么?”
“谈不上。”
“......”
“那他们是做了什么让你很难过的事情吗?”
“也谈不上。”
“那那天晚上你哭什么?还吵得那么厉害。”
“你!”
“我哪里哭了?!”
“......”
我见她不依不饶的模样,赶忙识趣道:
“好好好!没哭没哭,我瞎说的。”
“我那是装的。”
“你还年轻,多说点违心的话,才能少做点违心的事。”
说话时的冯莉莉一脸傲慢,两只手插在胸前。只是才过了一会,又泄气了似的望着窗外平静的感慨道: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是不被人认可的。讽刺的是,有些人不想看见太阳,却把你的眼睛蒙上,再一脸无辜的对你说这是好的。”
“而最让人悲哀的,往往是我们指责的人,也是从被蒙上眼睛过来的。”
“......是交流上的问题?”
我摇下车窗,也开始呼吸起雨后的新鲜空气。此时头顶的乌云已经散开,只是天色渐晚,所以天空依旧是灰蒙蒙的。冯莉莉又把座椅的靠背往后放了一些,带着些倦意的说道:
“也不能这样说,难道你跟你父母没有代沟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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