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殡仪馆工作人员的帮助下,我完成了老曹骨灰的认领程序。
也是这时,我终于知道了老曹的家乡和他的名字。
只是这个时候,名字还有什么重要的呢……
除了名字,我还认领了老曹的遗物,其实也没有什么,只有一个火机和一包外壳被染红了的北戴河香烟。
我看着眼前的这个小瓷坛,想着一个人的一生,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存续,就被放在这样一个小瓷坛里。不免有些唏嘘,又有些难过,原来人一生也活不出这个小瓷坛。
我算不上一个有神论者,却也固执的相信——即便我们最终都将离去,也总归会留下些什么。我宁愿这样去想,否则这个世界,未免也太过苍凉。
想到这里,我不禁回忆起初见老曹时他醒来后说的第一句话。
……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抱了老曹,往回走的路很漫长,也有些沉重,但我又想着,老曹终归是向往过像大鹏鸟一般的人。因此我沉重的脚步又轻快了些。
从医院办理完自己的出院手续后,牛叔给我的钱已全部花光。正当我神情恍惚地抱着老曹走出医院准备去往“石家庄”所在的修车店时,突然发现之前的女警察正在医院大门不远处向我走来,一边走一边向我招手。
我想着她应该是还有些关于老曹的事要对我说,果不其然。
在她跟我说后,我才知道,原来或许是光头男觉得老曹穿得衣服多,捅得太轻了,故最后一刀是蓄意撩开老曹的衣服捅的,只是他没料到老曹会反抗的如此剧烈以至于后果如此严重。但不管怎样,这已经是一起影响严重且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公安机关为此派出了大量人手,好在事情还算顺利。只是关于赔偿等的问题还需要一系列法律流程,并不是短时间能够完成的。
开始时我还听得明白,但到了末尾我有些疑惑,我不清楚她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么多,我并不是老曹的家人,个人信息他们应该也看过,我只是一个与他刚认识没几天的朋友。
也许是看出了我眼神里的疑惑,女警察又一脸郑重地说道:
“因为我们查看了档案,他已经没有任何亲人了。”
“啊?”
听到这里,我有些震惊,我觉得老曹更像是那种因为顽皮而离家出走的人,虽然年纪大了,但至少还会有一些亲朋好友挂念着他,而这些挂念,就是将来他返回家乡的理由。
想到这里,我又看了眼老曹的骨灰坛。
“可我也不是他的家人…”
我已经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可我怎敢贪图老曹用生命换来的钱财,我只是想带走老曹,至于是否要把他送回家乡,我还没想好,不过我总不能丢他在这个陌生的、冰冷冷的地方。
“你知道他临死前说了什么吗?”
女警察看着我的眼睛问道,看上去她也有些疑惑。我盯着她的眼睛,困惑道:
“他不是说找他的书吗?”
说起来我才想起,我差点把他的书忘了!
女警察摇了摇头又对着我说道:
“据参与他急救手术的医护人员说,他最后还微弱地说了一句话,在那之后才停止了呼吸。”
“什么话?!”
“他说,你是他的亲人。”
“……”
我不知道老曹这样说的意图是什么,这太不像他了。
但不管怎样,这句话让我成为了现如今唯一与他有关系的人,至少是被他承认与他有关系的人。所以那些可能有的赔偿也只有到我这里这么一个去处……因为我没有存折,所以女警察又陪着我去办理了一张银行存折。不知道是不是看我一窍不通的模样,又热心的留给我了她的电话号码,说有消息的话,会通知我。
事情办好,已经快正午。
我有些木讷地与她告别,随后去寻找“石家庄”。此时揣着老曹和存折的我,还是难以从这场巨大的变故中缓过神来。
无奈只能一路集中注意力于驾驶着“石家庄”离开这座城市,继续向南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快开到山东与江苏的省分界线时,我再次在路边停了下来。
有太多让人不得不去捋清的事情挡在了我的面前。这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副驾驶的座位上多出了一个并不起眼的小瓷坛。当老曹的骨灰坛与阿姊的信件放在一起时,让我有种剧烈的恍惚感。
明明昨天他还悠哉悠哉的躺在后座上。
我反复思考着为什么老曹要说我是他的亲人,以及这两个字背后要承担的责任。
亲人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拿出老曹的北戴河,里面的小半盒香烟居然没有被鲜血渗透,这让我有些诧异。那是我第一次主动吸烟——打开副驾驶的车门,我抽出两支烟点燃,一支放在副驾驶的车窗沿上卡着,一支叼在自己的嘴里。
老曹在生命的尽头,却不忘把我捎上,他绝不是一个喜好煽情的人,我很敬重他。所以我觉得他一定是想托付什么,托付他身上的关于这个世界的东西。
可这个东西是什么,我没想明白。
车窗外渐渐刮起一阵风,我把搭在外面夹着香烟的手抽回了些。在医院外捧着老曹的时候,我曾简短地询问过老曹那装着书的包袱的下落。女警察告诉我,它被他们丢在回来的公路上,那一段路,搜索范围大概有三十公里长。
我没去找。
老曹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我又该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寻找?即便我找到了,我又该如何承载和面对它们?
我叹了口气,丢掉了香烟。而老曹的那一支,只燃了一半,注视间,车外阴晴不定的风忽然把燃了一半没掉的烟灰吹了进来,顿时烟灰在车里狂舞,我用手挥舞了两下,发现有一截刚好不偏不倚的掉在老曹的骨灰坛上,我急忙拿过坛子焦急地拍打,直到骨灰坛上的灰渍越拍越多,我才发现灰是不能用手拍的……我只好又扯出自己的衣服,小心翼翼的又擦拭干净,放回原位。
我盯着恢复洁净的小瓷坛。那一刻,我好像突然有些明白了老曹的意图。
老曹啊…这本就不是一个动人的故事啊!它是如此乏味,如此孤寂,如此平淡。也许你会觉得它波涛汹涌,但在别人看来它只是大海扑在礁石上无数浪花中的一朵……也许你遗失在条路上的那些书也会像它一样,风吹雨打,日晒雨淋,任天地问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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