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模样,让我想起了牛叔做运输后曾从县里给我带过的一本小人书,里面的一个扮猪吃老虎的绝世高手的打扮就像他一样——长长的有些凌乱的头发,面容憔悴,眼瞳有些散漫倒也不算无神,身材瘦弱看上去弱不禁风……
正当我继续在脑海里回忆他与那位武侠前辈的相似之处时,他抹了抹嘴巴打断了我。
“你有病?”
“……”
我看着他愣愣的表情,一时竟有些缓不过神,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无礼的人。只好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却也暂时想不出要说什么。我不明白一个刚刚脱离危险的人,对他的救命恩人说出的第一句话居然是你有病?不过想了想,要是正常人的话,也不至于流落到这里,这还差点把自己冻死。
这样一想,我又有点释怀了,也许是有些傲娇,此时竟也有了些居高临下的自得姿态,我有些轻蔑地转过身,准备重新发动“石家庄”,嘴里一边说道:
“你是哪里人?我送你回去。”
后者没有吱声,我也继续故作深沉,没有再发问,只是继续朝着前方开去。夜晚的道路上并没有什么车流,加上我的车速也不快,这让我有更多的时间从后视镜里去观察他。他穿得不多,蜷缩着,眼睛慢慢的闭了起来。看上去倒还真有点像个武林高手闭目养神。
“喂?”
到底还是年轻人,故作深沉显然不是我拿手的,我尝试性地叫了他几声,也许是出于警惕,又或是出于漫长夜路上独自行车的无聊。
他没理会我,听呼吸似乎已然入睡。
“这么古怪的人,还是第一次遇见。”
我摇了摇头苦笑自言自语道,还是等天亮了尽快送他回家吧。随手把车内的空调打热了些,又打开了车上陈旧的收音机。看来我是有些喜欢上这个新鲜玩意了。
听着那盒子里缓缓发出的优美声音,不懂是哪里的歌曲,但总知是国外的,真稀罕。
我有些着迷,有那么一瞬间我好像感受到了歌唱者隐藏在音律里的情绪,直到歌曲结束已久,我才从自己的臆想状态里出来,我一只手扒拉着收音机,却怎么也换不回那首歌,反而只听得电流声,无奈只好索性直接关掉。
越是这样,我对牛叔越是愧疚,车比我想象中的越贵,我对牛叔的愧疚就越难以捋清。
本能的想把车窗打开透透气,却又想着车后的流浪汉,想想只好作罢。
渐渐觉得很无聊,我便开始思考着我与牛叔的关系。
牛叔与我谈不上亲戚,只能说是同乡人,可是如果我要向外人介绍起他的话,我又该如何介绍呢?
我以前好像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
朋友?这份情谊明显重了太多,知己?好像也算不上,至少我看不懂牛叔,我并不知道他想要些什么,只是跟他接触久了以后我才开始感受到他与别人的不同。
又也许只是我见过的人太少了的缘故。
我努力的找寻着一个理由,能让我对这份愧疚如释重负,不知道是可惜还是可幸,我没有找到。
一顿思想无果,我无意瞟了一眼后视镜,被后座已经醒来了的流浪汉吓了一跳。后视镜里我与他对视了一眼,我冒了些冷汗,赶紧避开了这如刀芒般的目光。
“在想亲人?后悔出来了?”
流浪汉漠然的嘲笑道,像是天然的长辈。
我特别不喜欢这种感觉,随口回了句没有,
又惊讶于他怎么知道我是刚出来的?
这种语气让人感觉就像一个外出离家玩耍的孩子被大人抓到了教训一般。
“你怎么知道?”
我有些心急且不耐烦的问他,却不敢再在后视镜里对视那双眼睛,此时我已经把想试探他神志是否清醒的念头抛之脑后,只对他那双好像能洞察人心的眼睛有些害怕。
见他又不说话,我又问道:
“你叫什么名字?”
“……”
“你们年纪大的人好像都喜欢这样装深沉。”
“……”
“……”
两个人略显怪异的短暂交流后,我得知了他的姓——曹。
一个藏着血性的姓氏,我想到了老师说过的三国故事,不过相关的内容,却没记住太多。我又将我印象里的这位历史上的人物拿来与眼前的人作比较,一阵细心揣摩无果后,只好专心的开车。至此,我决定暂且称他为老曹。
片刻之后,我们开始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起来。
老曹比我想象的要有文化,不过在我看来,他一直在否认他是一名流浪汉的事实,他说,他不过是被这个世界放逐了而已。——我又开始考虑起是否要测试一下他的神智的问题。
……
我不太清楚那是什么意思,只知道他提的最多的,是他的那名青梅竹马的红颜知己,在一场蔓延全国的大事件中,他和她的青梅竹马被诬陷,他锒铛入狱。
关于他为什么会被诬陷,和被诬陷什么,他没说,我也没问,不过我想应该跟那位青梅竹马有关。
这样的聊谈将我夜晚行车的疲倦一扫而光,老曹谈起他的从前,眼神里总时不时的闪过光芒,我俩都很兴奋,他兴奋于他好像从来没有如此与人畅所欲言,那副模样似乎要把很久没有说的话一股脑的全说出来。
而我兴奋于,我终于跟除了牛叔以外的第二个人,谈起了我的姐姐。
当然,也谈起了牛叔,谈起了我的家乡。
不过老曹似乎对他的家乡总是避而不谈,提之甚少。
老曹出狱后,去乡下教了挺长一段时间的书,关于那些时光,他也不爱提及。我感觉他的骨子里是傲慢的,这好像是许多文化人骨子里特有的清高。不过目前为止我接触到的,除了那位支教老师,老曹是第二个我认为的文化人,所以这样的想法难免有些以偏概全。
关于老曹为什么会在这,他只说被抢劫了。我实在想不通,这样的一个流浪汉,怎么还会有人去抢他的东西?同时我又好奇,他被抢走了些什么?
关于我的事,老曹没评论太多,只是静静地听我说完后,有些较真的一本正经地坐起来对我说道:
“小子,亲人之间,永远只能谈情,不能说恩,若是谈恩,你这辈子都无法偿还,这座大山你一生都无法摆脱。”
“这种情,是无理由的情,是发自内心的情,如此足矣,不必为之束缚……”
说到话尾,他的声音慢慢变小,虽然是对着我说的,但我总觉得他是在跟自己辩解。
我不是很能理解他所说的意思,大概是因为父母从小就离开了我的缘故,导致我并不太能感受到这种情愫。
不过里面的某些意思,倒是让我对牛叔的愧疚释怀了些。这样便够了。
慢慢的,因为身体的缘故,我必须将精神集中在驾驶“石家庄”上,已无法与他继续聊谈,不过他似乎也不介意,自顾自的用自己的话说着一些古典文籍,那副样子,像极了刚从私塾走到茶楼无所事事的老先生。
我自然听不懂,在我们那里,能读书识字已是极为不易,这些经典,只有十之二三的名字我曾听闻,至于内容,自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权当听故事一般,直到他慢慢地说到睡着,其实我都只听进了十分之一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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