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备对此早有准备,笑意不改说道:“多谢韩大人有此一问,此事玄德本也想寻机明告于世人。在下忠于汉室,天下皆知,自中平元年举兵以来,无论讨逆征伐四方,抑或守民安定一隅,皆以此为志。可如今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明忠实奸,僭越悖逆之行,不胜枚举。玄德寄身大将军袁绍处,反曹乃为扫清君侧,并非与朝廷为敌。景升大人其时亦有响应,当然也是出于此心。而汝南一战更是如此,看似是曹操率朝廷之师讨伐不臣,实则是他假借天子之威剪除异己而已,韩大人这么说,真是误会在下了。”
在座不少人听刘备这么说都点头表示言之有理,即便有一些明里暗里怂恿刘表归顺曹操者,此时也不敢妄言,皆因刘表当时也确实响应袁绍檄文号召,若是反驳,难免连带自己主公,那就不好看了。
可韩嵩向来刚直,且此次质问更是早有准备,厉声说道:“大人此言差矣,自袁绍举兵反曹以来,我主亦有响应,不过我主向来以宗庙社稷为先,朝廷礼法为重。响应反曹乃是表明态度,不愿与其同流合污,可自开战以来,我主一直按兵不动,这更是为了朝廷威仪,不与王师相争,便不至于使朝廷礼崩乐坏,否则天下人皆仿效不臣之举,随便找个什么借口就能对抗朝廷,岂不是天下大乱,国祚不保?依着玄德大人的意思,我主难道错了么?”
刘备被他这么一问,倒是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正思索间,张玄开口解围道:“此正所谓大人虎变,君子豹变。”
众人循声望向张玄,张玄这才起身,向着刘表一拜,说道:“在下失礼了,只是听闻韩大人言语之中,似乎对州牧大人行事深意颇有误会,一时情难自禁,方才脱口而出,还望大人见谅。”他一上来并不为刘备开脱,反而说韩嵩误会了自家主公,刘表听见大感兴趣,他本就厌恶韩嵩耿直,听到张玄以《周易》之语抬举自己和刘备,两相对照之下,反而对张玄更见喜欢。
刘表笑道:“无妨无妨,”转而对众人介绍道:“这位便是玄德大人座下军师,太初先生,先生有何高论,但说无妨。”
张玄看着韩嵩说道:“天下自中平以来每有变异,故而我辈中人行事,皆应以自身所处而有所不同,不可一概而论,景升大人守有荆州,保一方安定之余,携十万兵甲而不妄动,正是以仁亲民,以威服远,也只有景升大人才有这等德威,可以如此行事,若那曹操真的篡汉自立,景升大人定不会坐视,此正所谓大人虎变。反观我主,以微末之身不忘勠力为公,正是受仁德感召。而审时度势,权衡机变,从来不改初心,也正合君子豹变。”
说到这里,张玄故意顿了一顿,才又说道:“黄巾余党,亦非十恶不赦,所谓有教无类,我主以仁心待之,使之幡然悔悟,改过自新,乃与我主并肩而战,更因他们信任景升大人的仁德,才愿不畏艰难险阻,舍家来投,甘为大人治下顺民。忠心固然可敬,然当于此世仍可以仁德立身者,才更显难能可贵,不知韩大人以为然否?”
韩嵩虽然刚直但并不迂腐,他本只是直抒胸臆,并没有别的意思。此刻张玄侃侃而谈,有理有据,他一时也不知如何反驳,只好说道:“先生所言极是,确是在下冒失,未曾想得如此深意。今日得先生指点,德高受教了,来日若有机会,定登门拜访,再听先生高论。”
殿上许多人皆知韩嵩为人。前不久他力谏刘表归附曹操,被刘表怀疑他被曹操收买,若不是蔡夫人美言,险些就被问罪诛杀,可那时也未见他说过一句软话。这太初先生方才说话间本就让不少人心生佩服,此刻听见韩嵩居然服软,更对这位刘备的军师生出不少仰慕之情。
张玄为刘备面上增光,刘备这边的人自然高兴,刘表心中亦是沾沾自喜,这张玄话中对着自己又是大人,又是仁德,谁人听见能不高兴?此刻他却故作矜持,对着刘备说道:“早听闻贤弟乃是卢植大人的学生,学问自不必说,手下这位太初先生也着实才华横溢,经典辞章信手拈来,教人佩服啊。”
刘备急忙说道:“愚弟虽在卢植大人门下,可惜当年顽劣,未曾习得老师万一。兄长才是学识渊博,更有勘文定经之能,教人钦佩,以后若有机会,倒是可以请太初先生与兄长讲经论道,愚弟若是能摆脱新野繁琐军政之事,定时常在侧旁听,虽然不能追比兄长,亦必受益匪浅。”
刘备知道刘表一直有羁留自己在襄阳之意,此刻这话以退为进,既表明自己愿意时常前来拜见,好让刘表放心,又可顺带为张玄留在襄阳先作铺垫。果不其然,他这话刚一说出口,刘表便笑逐颜开,说道:“贤弟若真有此意,倒不如将太初先生留于襄阳,我也好时常与他切磋请教,只不过,我却怕你舍不得了。”
刘备也笑道:“如今既非战时,新野军政事务虽然繁琐,愚弟却也应付得来,况且愚弟本就有心时常前来拜见,好领略兄长风采,若是太初先生留下,有他从中牵线,时常相邀,愚弟反而省却了不请自来的失礼之举了。”
刘表和刘备相视大笑,w.uknsh.在座众人中,如蔡瑁蒯越者自然对他二人言语中意思心知肚明,许多人却只道二人真的情真意切,俱是言笑晏晏看着这一幕主宾相敬的景象,殿上倒还真是一派和气。
刘表此刻志得意满,只当自己论叙宗亲之举起到了效果,对刘备放下心来,更加上张玄方才的恭维之词,渐渐有了微醺之感,他看向张玄,问道:“方才我兄弟二人聊得入神,倒是怠慢了先生,在下素来喜欢与文人雅士坐而论道,评议世人,却不知先生可有意常驻襄阳,与我等一道?”
此话正中张玄下怀,于是恭敬答道:“在下才疏学浅,蒙大人不弃,若可时常见贤思齐,自然心甘情愿。”
刘表爽朗说道:“既然先生亦不反对,那今夜宴会之后,便请先生留下如何?”
张玄正欲答谢,蒯越身旁突然有一人站起身来说道:“主公且慢。”
刘表看向那人,不悦道:“我与太初先生相谈甚欢,你这是做什么?”
那人说道:“主公,玄德大人虽乃当世豪杰,可这位太初先生却是来历不明,若是这样的人都可留于身侧,只怕对主公不利。”说罢不待刘表制止便转向张玄问道:“在下庞季,倒想请问太初先生,先生谈吐不凡,在下十分钦佩,只是不知先生既有如此大才,却为何声名不彰于世,更不知师从何处?”
刘表看了一眼蒯越,他知道庞季是蒯越一党,知道这定是他的意思,却见蒯越沉默不言,面上也毫无动静,于是也先耐住性子,暂不发作,等着看张玄如何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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