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仁行礼道:“张公子向来奋不顾身,有此行为,倒也在意料之中。”
曹操哈哈大笑,喃喃自语道:“意料之中,意料之中,好一个意料之中。”回头看向许褚,说道:“本还想让你也看看,算了,算了吧!此人便是张玄,将他安葬了吧。”说罢回身上马,对荀攸说道:“传报许都,布告天下,大贤良师之子张玄,已然伏诛,天下太平道信众,再有逆反者,便是如此下场!”荀攸急忙低头拱手领命。
曹操头也不回,策马向北门而去。众人急忙追了上去。
汝南一战,在曹操心中究竟是不了了之,还是大功告成呢?曹操的手下争相猜测,却没人知道答案。但只有一点无疑,河北尚在动荡,天下更未平定,曹操也不会将这汝南一战视作自己引以为傲的功绩。只有郭嘉心里明白,即便曹操对张玄身死有所怀疑,但只要此事传告天下,在这世间,张玄便等同于死了。曹操发动这场战事,多少有些碍于脸面。而如今这结果,也并非他不能接受的。他只私下将这想法告诉了曹仁,曹仁也深以为然。
陷落汝南的第二天,曹操便整军开拔,而那具张玄的尸首,虽然有棺椁可以委身,却无碑无冢,此后也再不会有人记得了。
张玄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清晨了,此时他们正在一片密林之中,身旁除了玉兰和几名兵士,再无他人。那几名兵士早已换了便衣常服,也将张玄一身盔甲卸下,将他一身血污洗净。他们自西面地道出来,涉水渡河往南而行,此时尚在曹操势力之中,只能隐匿身份行踪。
张玄看见玉兰独自一人立身于远处,便走到了她身旁。
玉兰感到张玄来了,也没看张玄,兀自望着汝南方向说道:“那夜你叫我去到地道口,我遇见了龚都将军,他便将心中所想告诉了我,请我辅助。我虽有心阻拦,却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
张玄也望向汝南方向,只是此时相隔遥远,白雪茫茫,山影林风,哪里还能看到。张玄心中沉痛,却不知心中如何寄托,只能怔怔望着,也不说话。
玉兰转头看向张玄,说道:“你也无须自责,龚都将军和我说,跟着你,他打了平生最大的胜仗,逞了平生最大的威风,也吃了平生最好吃的汤饼,到最后还能像英雄一般赴死,已经没有什么遗憾了。”
张玄悠悠说道:“自从下山以来,多少生离死别皆因我而起,到这里也该有个终结了。龚都将军代我而死,我既感怀,也不可辜负他一番心意。从今以后,世上再无大贤良师之子,或许也会少一些杀戮。”
玉兰问道:“从今往后,你有什么打算?”
张玄道:“我会先去荆州,若是刘备真的能将那些信众妥善安置,我便可心无挂碍。”说到这里,张玄顿了顿,问道:“玉兰,你可愿意如我之前所说,咱们一起浮游四海,不再过问天下事?”
玉兰看着张玄,眼中柔情万分,怜惜绵绵,但却终于还是转过头去说道:“你虽不再是大贤良师之子,我却还是正一道圣女,我可与你共死,却无法和你相伴同生,如今你既已安全,我也可放心回汉中了。”
张玄从未想到她竟是这样想法,一时间不知所措起来。
玉兰道:“张玄,在这乱世之中,并无几人能真的凭心所欲活着,我也不能幸免,那时在汉中听到你大败的消息,我可以不顾一切来到汝南找你,只怕错过了,今后就再也无缘一见。可我身上也还有许多人的期待,你平安无事,我也再也不能任性而为,假如有机会,我能和你一般摆脱这身份束缚,或许我们还能相见。”说完,玉兰转身将张玄拥入怀中,只是片刻温存,便转身向远处走去。
张玄想要叫住玉兰,却还是没能开口。他心中至此方才明白,玉兰其实和自己一般无二,总归是被身世所累,平日那些不羁之词,都不过是为了掩饰自己无法摆脱宿命责任的假象。如今的她,和从前的自己一样,有许多想要放下,却无法放下的东西。
玉兰的身影渐行渐远,直至消失不见。她最后也没有回头再看张玄一眼,玉兰走得并不决绝,只怕一回头,自己便会心软。她心中本也希望张玄能强硬地挽留她,可她真的就能这样留下么?自她出生起,就成了正一道的圣女,那里数十万的信众,盲目地将心中寄托放在了自己身上,可笑么?当然可笑,可在这样的世道下,这又何尝不是饱受摧残之后没有办法的办法?
张玄目送玉兰远去,也知道自己还有事情没有做完,只得无奈转过身去,招呼几个兵士,众人一道向荆州追赶而去。
正值冬日,路上寒风凛冽,加上这身旁几人昨夜披星赶月不敢停歇地轮流背负张玄,实在疲惫不堪,一行人走起来并不快。直向西南走了四日,方才追上了刘备断后的队伍。张玄不想声张,掩面暗中潜入队伍中,见到负责断后的是赵云,才轻声将他唤至身前,赵云一见张玄打扮,知道他不想让旁人知道,于是也滴水不漏,暗地里命人追赶通报前面的刘备。待到张玄和刘备重聚,又过了半日。
刘备一见张玄便冲上来关切道:“那日出城后,玄德一直心中挂念,想不到公子竟可大难不死,真乃万幸!”
张玄将龚都回城营救的事情告诉了刘备,刘备感慨万千,说道:“我虽知公子身边人人忠心不二,但龚都将军这等义举,委实可敬,刘某必在军中大力宣扬,为龚都将军正名!”
张玄道:“玄德公,此事万不可张扬,龚都将军为我而死,想必不久之后,天下便皆知我张玄已经身死汝南。曹操若是知道我还活着,也一定不会善罢甘休的。况且今后这世上,没有了我张玄,对玄德公来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刘备道:“公子何出此言?”
张玄道:“这数万百姓,皆是我太平道信众,若是知道我还在人间,免不了心生躁动。反不如就当我死了,玄德公爱民如子,假以时日,他们必定会奉仕你一如忠心于我。我不求再起纷争,只愿他们能在你庇佑之下,过上安生日子。”
刘备若有所思,良久才终于开口道:“公子若有此心,玄德便愧受了。只不过我也有一请,还望公子相助。”
张玄道:“玄德公但说无妨。”
刘备道:“荆州一地,虽是安定富庶,但却非世外之地,刘表所辖之下,U.ukansho士人豪强明争暗斗,各存私心,前几日简雍已派人来和我接应,刘表虽然答应接纳我等,但手下却有许多人怀有异议。说不得,将来会在暗中使些手段,加害于我。玄德虽死不足惜,但只怕自己死后,这些百姓又将流离失所。公子,你既然智计无双,可愿助我一臂之力,让我等可以真的安定下来?”刘备早对张玄有结交之心,看着他在汝南数次凭借智谋遇难成祥,逢凶化吉,更希望他能辅助自己。
张玄知道刘备有心延揽,但也知道这些话并非危言耸听。可他实无心再卷入争斗之中。刘备看出他犹疑神色,忙又说道:“公子放心,待我足以自保,又或是得遇贤能,我定任凭公子去留,绝不阻拦。”
张玄这才勉为其难答应下来,不过他也与刘备明言,自今往后,自己也不能再以张玄之名示之于人,哪怕这些从汝南回来的百姓,也不能知道自己的行踪,以免再生枝节,除了刘备身旁诸将,也不能再有人知道张玄还活着。刘备一口答应下来,并向张玄问道,今后该如何称呼。
张玄沉思片刻,说道:“我本字太初,并无多少人知道,倒可以此相称,至于姓名……”张玄想起了一些事情,说道:“便叫我宫慈吧。”
刘备并不知道这二字从何而来,但也不深究,当下伏身一拜道:“今后太初先生便是我刘备身旁军师,请先生放心,若我有违初心,不顾仁德,今后必遭天谴!”
张玄急忙将刘备扶起,说道:“今后玄德公便是在下主公,还望能以微末之才,辅佐主公避险化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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