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等,激变士心,召生灵之祸。”刘良佐亦具疏言宗周力持“三案”,为门户主
盟,倡议亲征,图晁错之自为居守,司马懿之闭城拒君。疏未下,泽清复草一疏,
署杰、良佐及黄得功名上之,言:“宗周劝上亲征,谋危君父,欲安置陛下于烽
火凶危之地。盖非宗周一人之谋,姜曰广、吴甡合谋也。曰广心雄胆大,翊戴非
其本怀,故阴结死党,翦除诸忠,然后迫劫乘舆,迁之别郡。如甡、宗周入都,
臣等即渡江赴阙,面讦诸奸,正《春秋》讨贼之义。”疏入,举朝大骇,传谕和
衷集事。宗周不得已,以七月十八日入朝。初,泽清疏出,遣人录示杰。杰曰:
“我辈武人,乃预朝事耶?”得功疏辨:“臣不预闻。”士英寝不奏。可法不平,
遣使遍诘诸镇,咸云不知,遂据以入告,泽清辈由是气沮。
士英既嫉宗周,益欲去之,而荐阮大铖知兵。有诏冠带陛见。未几,中旨特
授兵部添注右侍郎。宗周曰:“大铖进退,系江左兴亡,老臣不敢不一争之。不
听,则亦将归尔。”疏入,不听,宗周遂告归,诏许乘传。将行,疏陈五事:
一曰修圣政,毋以近娱忽远猷。国家不幸,遭此大变,今纷纷制作,似不复
有中原志者。土木崇矣,珍奇集矣,俳优杂剧陈矣;内竖充廷,金吾满座,戚畹
骈阗矣;谗夫昌,言路扼,官常乱矣。所谓狃近娱而忽远图也。
一曰振王纲,无以主恩伤臣纪。自陛下即位,中外臣工不曰从龙,则曰佐命。
一推恩近侍,则左右因而秉权;再推恩大臣,则阁部可以兼柄;三推恩勋旧,则
陈乞至今未已;四推恩武弁,则疆场视同儿戏。表里呼应,动有藐视朝廷之心;
彼此雄长,即为犯上无等之习。礼乐征伐,渐不出自天子,所谓亵主恩而伤臣纪
也。
一曰明国是,无以邪锋危正气。朋党之说,小人以加君子,酿国家空虚之祸,
先帝末造可鉴也。今更为一二元恶称冤,至诸君子后先死于党、死于徇国者,若
有余戮。揆厥所由,止以一人进用,动引三朝故事,排抑旧人。私交重,君父轻,
身自树党,而坐他人以党,所谓长邪锋而危正气也。
一曰端治术,无以刑名先教化。先帝颇尚刑名,而杀机先动于温体仁。杀运
日开,怨毒满天下。近如贪吏之诛,不经提问,遽科罪名;未科罪名,先追赃罚。
假令有禹好善之巡方,借成德以媚权相,又孰辨之?又职方戎政之奸弊,道路啧
有烦言,虽卫臣有不敢问者,则厂卫之设何为?徒令人主亏至德,伤治体,所谓
急刑名而忘教化也。
一曰固邦本,毋以外衅酿内忧。前者淮、扬告变,未几而高、黄二镇治兵相
攻。四镇额兵各三万,不以杀敌而自相屠毒,又日烦朝廷讲和,何为者!夫以十
二万不杀敌之兵,索十二万不杀敌之饷,必穷之术耳。不稍裁抑,惟加派横征。
蓄一二苍鹰乳虎之有司,以天下徇之已矣,所谓积外衅而酿内忧也。
优诏报闻。
明年五月,南都亡。六月,潞王降,杭州亦失守。宗周方食,推案恸哭,自
是遂不食。移居郭外,有劝以文、谢故事者。宗周曰:“北都之变,可以死,可
以无死,以身在田里,尚有望于中兴也。南都之变,主上自弃其社稷,尚曰可以
死,可以无死,以俟继起有人也。今吾越又降矣,老臣不死,尚何待乎?若曰身
不在位,不当与城为存亡,独不当与土为存亡乎?此江万里所以死也。”出辞祖
墓,舟过西洋港,跃入水中,水浅不得死,舟人扶出之。绝食二十三日,始犹进
茗饮,后勺水不下者十三日,与门人问答如平时。闰六月八日卒,年六十有八。
其门人徇义者有祝渊、王毓蓍。
渊,字开美,海宁人。崇祯六年举于乡。自以年少学未充,栖峰巅僧舍,读
书三年,山僧罕见其面。十五年冬,会试入都,适宗周廷诤姜埰、熊开元削籍。
渊抗疏曰:“宗周戆直性成,忠孝天授,受任以来,蔬食不饱,终宵不寝,图报
国恩。今四方多难,贪墨成风,求一清刚臣以司风纪,孰与宗周?宗周以迂戆斥,
继之者必淟涊;宗周以偏执斥,继之者必便捷。淟涊便捷之夫进,必且
营私纳贿,颠倒贞邪。乞收还成命,复其故官,天下幸甚。”帝得疏不怿,停渊
会试,下礼官议。渊故不识宗周,既得命往谒。宗周曰:“子为此举,无所为而
为之乎,抑动于名心而为之也?”渊爽然避席曰:“先生名满天下,诚耻不得列
门墙尔,愿执贽为弟子。”明年,从宗周山阴。礼官议上,逮下诏狱,诘主使姓
名。渊曰:“男儿死即死尔,何听人指使为!”移刑部,进士共疏出渊。未几,
都城陷,营死难太常少卿吴麟征丧,归其柩。诣南京刑部,竟前狱,尚书谕止之。
上疏请诛奸辅,通政司抑不奏。给事中陈子龙疏荐渊及待诏涂仲吉义士,可为台
谏。仲吉者,漳浦人,以诸生走万里上书明黄道周冤,得罪杖谴者也。不许。
宗周罢官家居,渊数往问学。尝有过,入曲室长跪流涕自扌过。杭州失守,
渊方葬母,趣竣工。既葬,还家设祭,即投缳而卒,年三十五也。逾二日,宗周
饿死。
毓蓍,字元趾,会稽人。为诸生,跌宕不羁。已,受业宗周之门,同门生咸
非笑之。杭州不守,宗周绝粒未死,毓蓍上书曰:“愿先生早自裁,毋为王炎午
所吊。”俄一友来视,毓蓍曰:“子若何?”曰:“有陶渊明故事在。”毓蓍曰:
“不然。吾辈声色中人,虑久则难持也。”一日,遍召故交欢饮,伶人奏乐。酒
罢,携灯出门,投柳桥下,先宗周一月死。乡人私谥正义先生。
宗周始受业于许孚远。已,入东林书院,与高攀龙辈讲习。冯从吾首善书院
之会,宗周亦与焉。越中自王守仁后,一传为王畿,再传为周汝登、陶望龄,三
传为陶奭龄,皆杂于禅。奭龄讲学白马山,为因果说,去守仁益远。宗周忧之,
筑证人书院,集同志讲肄。且死,语门人曰:“学之要,诚而已,主敬其功也。
敬则诚,诚则天。良知之说,鲜有不流于禅者。”宗周在官之日少,其事君,不
以面从为敬。入朝,虽处暗室,不敢南向。或讯大狱,会大议,对明旨,必却坐
拱立移时。或谢病,徒步家居,布袍粗饭,乐道安贫。闻召就道,尝不能具冠裳。
学者称念台先生。子汋,字伯绳。
黄道周,字幼平,漳浦人。天启二年进士。改庶吉士,授编修,为经筵展书
官。故事,必膝行前,道周独否,魏忠贤目摄之。未几,内艰归。
崇祯二年起故官,进右中允。三疏救故相钱龙锡,降调,龙锡得减死。五年
正月方候补,遘疾求去。濒行,上疏曰:
臣自幼学《易》,以天道为准。上下载籍二千四百年,考其治乱,百不失一。
陛下御极之元年,正当《师》之上九,其爻云:“大君有命,开国承家,小人勿
用。”陛下思贤才不遽得,惩小人不易绝,盖陛下有大君之实,而小人怀干命之
心。臣入都以来,所见诸大臣皆无远猷,动寻苛细,治朝宁者以督责为要谈,治
边疆者以姑息为上策。序仁义道德,则以为迂昧而不经;奉刀笔簿书,则以为通
达而知务。一切磨勘,则葛藤终年;一意不调,而株连四起。陛下欲整顿纪纲,
斥攘外患,诸臣用之以滋章法令,摧折缙绅;陛下欲剔弊防奸,惩一警百,诸臣
用之以借题修隙,敛怨市权。且外廷诸臣敢诳陛下者,必不在拘挛守文之士,而
在权力谬巧之人;内廷诸臣敢诳陛下者,必不在锥刀泉布之微,而在阿柄神丛之
大。惟陛下超然省览,旁稽载籍,自古迄今,决无数米量薪,可成远大之猷,吹
毛数睫,可奏三五之治者。彼小人见事,智每短于事前,言每多于事后。不救凌
围,而谓凌城必不可筑;不理岛民,而谓岛众必不可用;兵逃于久顿,而谓乱生
于无兵;饷糜于漏邑,而谓功销于无饷。乱视荧听,浸淫相欺,驯至极坏,不可
复挽,臣窃危之。自二年以来,以察去弊,而弊愈多;以威创顽,而威滋殚。是
亦反申、商以归周、孔,捐苛细以崇惇大之时矣。
帝不怿,摘“葛藤”、“株连”数语,令具陈。道周上言曰:
迩年诸臣所目营心计,无一实为朝廷者。其用人行事,不过推求报复而已。
自前岁春月以后,盛谈边疆,实非为陛下边疆,乃为逆珰而翻边疆也;去岁春月
以后,盛言科场,实非为陛下科场,乃为仇隙而翻科场也。此非所谓“葛藤”、
“株连”乎?自古外患未弭,则大臣一心以忧外患;小人未退,则大臣一心以忧
小人。今独以遗君父,而大臣自处于催科比较之末。行事而事失,则曰事不可为;
用人而人失,则曰人不足用。此臣所谓舛也。三十年来,酿成门户之祸,今又取
缙绅稍有器识者,举网投阱,即缓急安得一士之用乎!凡绝饵而去者,必非䲡
鱼;恋栈而来者,必非骏马。以利禄豢士,则所豢者必嗜利之臣;以箠楚驱人,
则就驱者必驽骀之骨。今诸臣之才具心术,陛下其知之矣。知其为小人而又以小
人矫之,则小人之焰益张;知其为君子而更以小人参之,则君子之功不立。天下
总此人才,不在廊庙则在林薮。臣所知识者有马如蛟、毛羽健、任赞化,所闻习
者有惠世扬、李邦华,在仕籍者有徐良彦、曾樱、朱大典、陆梦龙、邹嘉生,皆
卓荦骏伟,使当一面,必有可观。
语皆刺大学士周延儒、温体仁,帝益不怿,斥为民。
九年用荐召,复故官。明年闰月,久旱修省,道周上言:“近者中外斋宿,
为百姓请命,而五日内系两尚书,未闻有人申一疏者。安望其戡乱除凶,赞平明
之治乎?陛下焦劳于上,小民展转于下,而诸臣括囊其间,稍有人心,宜不至此。
”又上疏曰:“陛下宽仁弘宥,有身任重寄至七八载罔效、拥权自若者。积渐以
来,国无是非,朝无枉直,中外臣工率苟且图事,诚可痛愤。然其视听一系于上。
上急催科则下急贿赂;上乐锲核,则下乐巉险;上喜告讦,则下喜诬陷。当此南
北交讧,奈何与市井细民,申勃谿之谈,修睚眦之隙乎。”时体仁方招奸人构东
林、复社之狱,故道周及之。
旋进右谕德,掌司经局,疏辞。因言己有三罪、四耻、七不如。三罪、四耻,
以自责。七不如者,谓“品行高峻,卓绝伦表,不如刘宗周;至性奇情,无愧纯
孝,不如倪元璐;湛深大虑,远见深计,不如魏呈润;犯言敢谏,清裁绝俗,不
如詹尔选、吴执御;志尚高雅,博学多通,不如华亭布衣陈继儒、龙溪举人张燮;
至圜土累系之臣,朴心纯行,不如李汝璨、傅朝佑;文章意气,坎坷磊落,不如
钱谦益、郑鄤。”鄤方被杖母大诟,帝得疏骇异,责以颠倒是非。道周疏辩,
语复营护鄤。帝怒,严旨切责。
道周以文章风节高天下,严冷方刚,不谐流俗。公卿多畏而忌之,乃藉不如
鄤语为口实。其冬,择东宫讲官。体仁已罢,张至发当国,摈道周不与。其同
官项煜、杨廷麟不平,上疏推让道周。至发言:“鄤杖母,明旨煌煌,道周自
谓不如,安可为元良辅导。”道周遂移疾乞休,不许。
十一年二月,帝御经筵。刑部尚书郑三俊方下吏,讲官黄景昉救之,帝未许。
而帝适追论旧讲官姚希孟尝请漕储全折以为非。道周听未审,谓帝将宽三俊念希
孟也,因言:“故辅臣文震孟一生蹇直,未蒙帷盖恩。天下士,生如三俊,殁如
震孟、希孟,求其影似,未可多得。”帝以所对失实,责令回奏。再奏再诘,至
三奏乃已。凡道周所建白,未尝得一俞旨,道周顾言不已。
六月,廷推阁臣。道周已充日讲官,迁少詹事,得与名。帝不用,用杨嗣昌
等五人。道周乃草三疏,一劾嗣昌,一劾陈新甲,一劾辽抚方一藻,同日上之。
其劾嗣昌,谓:
天下无无父之子,亦无不臣之子。卫开方不省其亲,管仲至比之豭狗;李定
不丧继母,宋世共指为人枭。今遂有不持两服,坐司马堂如杨嗣昌者。宣大督臣
卢象升以父殡在途,搥心饮血,请就近推补,乃忽有并推在籍守制之旨。夫守
制者可推,则闻丧者可不去;闻丧者可不去,则为子者可不父,为臣者可不子。
即使人才甚乏,奈何使不忠不孝者连苞引蘖,种其不祥以秽天下乎?嗣昌在事二
年,张网溢地之谈,款市乐天之说,才智亦可睹矣,更起一不祥之人,与之表里。
陛下孝治天下,缙绅家庭小小勃谿,犹以法治之,而冒丧斁伦,独谓无禁,臣窃
以为不可也。
其论新甲,言:
其守制不终,走邪径,托捷足。天下即甚无才,未宜假借及此。古有忠臣孝
子无济于艰难者,决未有不忠不孝而可进乎功名道德之门者也。臣二十躬耕,手
足胼胝,以养二人。四十余削籍,徒步荷担二千里,不解屝屦。今虽逾五十,
非有妻子之奉,婢仆之累。天下即无人,臣愿解清华,出管锁钥,何必使被棘负
涂者,祓不祥以玷王化哉!
其论一藻,则力诋和议之非。帝疑道周以不用怨望,而“缙绅”、“勃谿”
语,欲为郑鄤脱罪,下吏部行谴。嗣昌因上言:“鄤杖母,禽兽不如。今道
周又不如鄤,且其意徒欲庇凶徒,饰前言之谬,立心可知。”因自乞罢免,帝
优旨慰之。
七月五日,召内阁及诸大臣于平台,并及道周。帝与诸臣语所司事,久之,
问道周曰:“凡无所为而为者,谓之天理;有所为而为者,谓之人欲。尔三疏适
当廷推不用时,果无所为乎?”道周对曰:“臣三疏皆为国家纲常,自信无所为。
”帝曰:“先时何不言?”对曰:“先时犹可不言,至简用后不言,更无当言之
日。”帝曰:“清固美德,但不可傲物遂非。且惟伯夷为圣之清,若小廉曲谨,
是廉,非清也。”时道周所对不合指,帝屡驳,道周复进曰:“惟孝弟之人始能
经纶天下,发育万物。不孝不弟者,根本既无,安有枝叶。”嗣昌出奏曰:“臣
不生空桑,岂不知父母?顾念君为臣纲,父为子纲,君臣固在父子前。况古为列
国之君臣,可去此适彼;今则一统之君臣,无所逃于天地之间。且仁不遗亲,义
不后君,难以偏重。臣四疏力辞,意词臣中有如刘定之、罗伦者,抗疏为臣代请,
得遂臣志。及抵都门,闻道周人品学术为人宗师,乃不如郑鄤。”帝曰:“然,
朕正拟问之。”乃问道周曰:“古人心无所为,今则各有所主,故孟子欲正人心,
息邪说。古之邪说,别为一教,今则直附于圣贤经传中,系世道人心更大。且尔
言不如郑鄤,何也?”对曰:“匡章见弃通国,孟子不失礼貌,臣言文章不如
鄤。”帝曰:“章子不得于父,岂鄤杖母者比。尔言不如,岂非朋比?”道
周曰:“众恶必察。”帝曰:“陈新甲何以走邪径,托捷足?且尔言软美容悦,
叩首折枝者谁耶?”道周不能对,但曰:“人心邪则行径皆邪。”帝曰:“丧固
凶礼,岂遭凶者即凶人,尽不祥之人?”道周曰:“古三年丧,君命不过其门。
自谓凶与不祥,故军礼凿凶门而出。夺情在疆外则可,朝中则不可。”帝曰:“
人既可用,何分内外?”道周曰:“我朝自罗伦论夺情,前后五十余人,多在边
疆。故嗣昌在边疆则可,在中枢则不可;在中枢犹可,在政府则不可。止嗣昌一
人犹可,又呼朋引类,竟成一夺情世界,益不可。”帝又诘问久之。帝曰:“少
正卯当时亦称闻人,心逆而险,行僻而坚,言伪而辨,顺非而泽,记丑而博,不
免圣人之诛。今人多类此。”道周曰:“少正卯心术不正,臣心正无一毫私。”
帝怒。有间,命出候旨。道周曰:“臣今日不尽言,臣负陛下;陛下今日杀臣,
陛下负臣。”帝曰:“尔一生学问,止成佞耳!”叱之退。道周叩首起,复跪奏:
“臣敢将忠佞二字剖析言之。夫人在君父前,独立敢言为佞,岂在君父前谗谄面
谀为忠耶?忠佞不别,邪正淆矣,何以致治?”帝曰:“固也,非朕漫加尔以佞。
但所问在此,所答在彼,非佞而何?”再叱之退。顾嗣昌曰:“甚矣,人心偷薄
也。道周恣肆如此,其能无正乎?”乃召文武诸臣,咸聆戒谕而退。
是时,帝忧兵事,谓可属大事者惟嗣昌,破格用之。道周守经,失帝意,及
奏对,又不逊。帝怒甚,欲加以重罪,惮其名高,未敢决。会刘同升、赵士春亦
劾嗣昌,将予重谴,而部拟道周谴顾轻。嗣昌惧道周轻,则论己者将无已时也,
亟购人劾道周者。有刑部主事张若麒谋改兵部,遂阿嗣昌意上疏曰:“臣闻人主
之尊,尊无二上;人臣无将,将而必诛。今黄道周及其徒党造作语言,亏损圣德。
举古今未有之好语尽出道周,无不可归过于君父。不颁示前日召对始末,背公死
党之徒,鼓煽以惑四方,私记以疑后世,掩圣天子正人心息邪说至意,大不便。”
帝即传谕廷臣,毋为道周劫持相朋党,凡数百言。贬道周六秩,为江西按察司照
磨,而若麒果得兵部。
久之,江西巡抚解学龙荐所部官,推奖道周备至。故事,但下所司,帝亦不
覆阅。而大学士魏照乘恶道周甚,则拟旨责学龙滥荐。帝遂发怒,立削二人籍,
逮下刑部狱,责以党邪乱政,并杖八十,究党与。词连编修黄文焕、吏部主事陈
天定、工部司务董养河、中书舍人文震亨,并系狱。户部主事叶廷秀、监生涂仲
吉救之,亦系狱。尚书李觉斯谳轻,严旨切责,再拟谪戍烟瘴,帝犹以为失出,
除觉斯名,移狱镇抚司掠治,乃还刑部狱。逾年,尚书刘泽深等言:“二人罪至
永戍止矣,过此惟论死。论死非封疆则贪酷,未有以建言者。道周无封疆贪酷之
罪,而有建言蒙戮之名,于道周得矣,非我圣主覆载之量也。陛下所疑者党耳,
党者,见诸行事。道周抗疏,只托空言,一二知交相从罢斥,乌睹所谓党,而烦
朝廷**乎?且陛下岂有积恨道周,万一圣意转圜,而臣已论定,悔之何及。”
仍以原拟请,乃永戍广西。
十五年八月,道周戍已经年。一日,帝召五辅臣入文华后殿,手一编从容问
曰:“张溥、张采何如人也?”皆对曰:“读书好学人也。”帝曰:“张溥已死,
张采小臣,科道官何亟称之?”对曰:“其胸中自有书,科道官以其用未竟而惜
之。”帝曰:“亦不免偏。”时延儒自以嗣昌既已前死矣,而己方再入相,欲参
用公议,为道周地也,即对曰:“张溥、黄道周皆未免偏,徒以其善学,故人人
惜之。”帝默然。德璟曰:“道周前日蒙戍,上恩宽大,独其家贫子幼,其实可
悯。”帝微笑,演曰:“其事亲亦极孝。”行甡曰:“道周学无不通,且极清苦。
”帝不答,但微笑而已。明日传旨复故官。道周在途疏谢,称学龙、廷秀贤。既
还,帝召见道周,道周见帝而泣:“臣不自意今复得见陛下,臣故有犬马之疾。”
请假,许之。
居久之,福王监国,用道周吏部左侍郎。道周不欲出,马士英讽之曰:“人
望在公,公不起,欲从史可法拥立潞王耶?”乃不得已趋朝。陈进取九策,拜礼
部尚书,协理詹事府事。而朝政日非,大臣相继去国,识者知其将亡矣。明年三
月,遣祭告禹陵。濒行,陈进取策,时不能用。甫竣事,南都亡,见唐王聿键于
衢州,奉表劝进。王以道周为武英殿大学士。道周学行高,王敬礼之特甚,赐宴。
郑芝龙爵通侯,位道周上,众议抑芝龙,文武由是不和。一诸生上书诋道周迂,
不可居相位,王知出芝龙意,下督学御史挞之。
当是时,国势衰,政归郑氏,大帅恃恩观望,不肯一出关募兵。道周请自往
江西图恢复。以七月启行,所至远近响应,得义旅九千余人,由广信出衢州。十
二月进至婺源,遇大清兵。战败,被执至江宁,幽别室中,囚服著书。临刑,过
东华门,坐不起,曰:“此与高皇帝陵寝近,可死矣。”监刑者从之。幕下士中
书赖雍、蔡绍谨,兵部主事赵士超等皆死。
道周学贯古今,所至学者云集。铜山在孤岛中,有石室,道周自幼坐卧其中,
故学者称为石斋先生。精天文历数皇极诸书,所著《易象正》、《三易洞玑》及
《太函经》,学者穷年不能通其说,而道周用以推验治乱。殁后,家人得其小册,
自谓终于丙戌,年六十二,始信其能知来也。
叶廷秀,濮州人。天启五年进士。历知南乐、衡水、获鹿三县,入为顺天府
推官。英国公张惟贤与民争田,廷秀断归之民。惟贤属御史袁弘勋驳勘,执如初。
惟贤诉诸朝,帝卒用廷秀奏,还田于民。
崇祯中,迁南京户部主事,遭内外艰。服阕,入都,未补官,疏陈吏治之弊,
言:“催科一事,正供外有杂派,新增外有暗加,额办外有贴助,小民破产倾家,
安得不为盗贼。夫欲救州县之弊,当自监司郡守始。不澄其源,流安能洁。乃保
举之令行已数年,而称职者希覯,是连坐法不可不严也。”帝纳之,授户部主事。
帝以傅永淳为吏部尚书。廷秀言永淳庸才,不当任统均。甫四月,永淳果败。道
周逮下狱,廷秀抗疏救之。帝怒,杖百,系诏狱。明年冬,遣戍福建。
廷秀受业刘宗周门,.kanshu.造诣渊邃,宗周门人以廷秀为首。与道周未相识,冒死
论救,获重罪,处之恬然。及道周释还,给事中左懋第、御史李悦心复相继论荐,
执政亦称其贤,道周在途又为请。帝令所司核议,已而执政复荐。十六年冬,特
旨起故官。会都城陷,未赴。福王时,兵部侍郎解学龙荐道周,并及廷秀,命以
佥都御史用。及还朝,马士英恶之,抑授光禄少卿。南都覆,唐王召拜左佥都御
史,进兵部右侍郎。事败,为僧以终。
赞曰:刘宗周、黄道周所指陈,深中时弊。其论才守,别忠佞,足为万世龟
鉴。而听者迂而远之,则救时济变之说惑之也。《传》曰:“虽危起居,竟信其
志,犹将不忘百姓之病也”,二臣有焉。杀身成仁,不违其素,所守岂不卓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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