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缙 黄淮 胡广 金幼孜 胡俨
解缙,字大绅,吉水人。祖子元,为元安福州判官。兵乱,守义死。父开,
太祖尝召见论元事。欲官之,辞去。
缙幼颖敏,洪武二十一年举进士。授中书庶吉士,甚见爱重,常侍帝前。一
日,帝在大庖西室,谕缙:“朕与尔义则君臣,恩犹父子,当知无不言。”缙即
日上封事万言,略曰:
臣闻令数改则民疑,刑太繁则民玩。国初至今,将二十载,无几时不变之法,
无一日无过之人。尝闻陛下震怒,锄根剪蔓,诛其奸逆矣。未闻褒一大善,赏延
于世,复及其乡,终始如一者也。
臣见陛下好观《说苑》、《韵府》杂书与所谓《道德经》、《心经》者,臣
窃谓甚非所宜也。《说苑》出于刘向,多战国纵横之论;《韵府》出元之阴氏,
抄辑秽芜,略无可采。陛下若喜其便于检阅,则愿集一二志士儒英,臣请得执笔
随其后,上溯唐、虞、夏、商、周、孔,下及关、闽、濂、洛。根实精明,随事
类别,勒成一经,上接经史,岂非太平制作之一端欤?又今《六经》残缺。《礼
记》出于汉儒,踳驳尤甚,宜及时删改。访求审乐之儒,大备百王之典,作乐
书一经以惠万世。尊祀伏羲、神农、黄帝、尧、舜、禹、汤、文、武、皋陶、伊
尹、太公、周公、稷、契、夷、益、傅说、箕子于太学。孔子则自天子达于庶人,
通祀以为先师,而以颜、曾、子思、孟子配。自闵子以下,各祭于其乡。鲁之阙
里,仍建叔梁纥庙,赠以王爵,以颜路、曾昽、孔鲤配。一洗历代之因仍,肇起
天朝之文献,岂不盛哉!若夫祀天宜复扫地之规,尊祖宜备七庙之制。奉天不宜
为筵宴之所,文渊未备夫馆阁之隆。太常非俗乐之可肄,官妓非人道之所为。禁
绝倡优,易置寺阉。执戟陛墀,皆为吉士;虎贲趣马,悉用俊良。除山泽之禁税,
蠲务镇之征商。木辂朴居,而土木之工勿起;布垦荒田,而四裔之地勿贪。释、
老之壮者驱之,俾复于人伦;经咒之妄者火之,俾绝其欺诳。绝鬼巫,破淫祀,
省冗官,减细县。痛惩法外之威刑,永革京城之工役。流十年而听复,杖八十以
无加。妇女非帷薄不修,毋令逮系;大臣有过恶当诛,不宜加辱。治历明时,授
民作事,但申播植之宜,何用建除之谬。所宜著者,日月之行,星辰之次。仰观
俯察,事合逆顺。七政之齐,正此类也。
近年以来,台纲不肃。以刑名轻重为能事,以问囚多寡为勋劳,甚非所以励
清要、长风采也。御史纠弹,皆承密旨。每闻上有赦宥,则必故为执持。意谓如
此,则上恩愈重。此皆小人趋媚效劳之细术,陛下何不肝胆而镜照之哉?陛下进
人不择贤否,授职不量重轻。建不为君用之法,所谓取之尽锱铢;置朋奸倚法之
条,所谓用之如泥沙。监生进士,经明行修,而多屈于下僚;孝廉人材,冥蹈瞽
趋,而或布于朝省。椎埋嚚悍之夫,阘茸下愚之辈。朝捐刀镊,暮拥冠裳。左弃
筐箧,右绾组符。是故贤者羞为之等列,庸人悉习其风流。以贪婪苟免为得计,
以廉洁受刑为饰辞。出于吏部者无贤否之分,入于刑部者无枉直之判。天下皆谓
陛下任喜怒为生杀,而不知皆臣下之乏忠良也。
古者善恶,乡邻必记。今虽有申明旌善之举,而无党庠乡学之规。互知之法
虽严,训告之方未备。臣欲求古人治家之礼,睦邻之法,若古蓝田吕氏之《乡约》,
今义门郑氏之家范,布之天下。世臣大族,率先以劝,旌之复之,为民表帅。将
见作新于变,至于比屋可封不难矣。
陛下天资至高,合于道微。神怪妄诞,臣知陛下洞瞩之矣。然犹不免所谓神
道设教者,臣谓不必然也。一统之舆图已定矣,一时之人心已服矣,一切之奸雄
已慴矣。天无变灾,民无患害。圣躬康宁,圣子圣孙继继绳绳。所谓得真符者
矣。何必兴师以取宝为名,谕众以神仙为征应也哉。
臣观地有盛衰,物有盈虚,而商税之征,率皆定额。是使其或盈也,奸黠得
以侵欺;其歉也,良善困于补纳。夏税一也,而茶椒有粮,果丝有税。既税于所
产之地,又税于所过之津,何其夺民之利至于如此之密也!且多贫下之家,不免
抛荒之咎。今日之土地,无前日之生植;而今日之征聚,有前日之税粮。或卖产
以供税,产去而税存;或赔办以当役,役重而民困。土田之高下不均,起科之轻
重无别。膏腴而税反轻,瘠卤而税反重。欲拯困而革其弊,莫若行授田均田之法,
兼行常平义仓之举。积之以渐,至有九年之食无难者。
臣闻仲尼曰:“王公设险以守其国。”近世狃于晏安,堕名城,销锋镝,禁
兵讳武,以为太平。一旦有不测之虞,连城望风而靡。及今宜敕有司整葺,宽之
以岁月,守之以里胥,额设弓手,兼教民兵。开武举以收天下之英雄,广乡校以
延天下之俊乂。古时多有书院学田,贡士有庄,义田有族,皆宜兴复而广益之。
夫罪人不孥,罚弗及嗣。连坐起于秦法,孥戮本于伪书。今之为善者妻子未
必蒙荣,有过者里胥必陷其罪。况律以人伦为重,而有给配妇女之条,听之于不
义,则又何取夫节义哉。此风化之所由也。
孔子曰:“名不正则言不顺。”尚书、侍郎,内侍也,而以加于六卿;郎中、
员外,内职也,而以名于六属。御史词臣,所以居宠台阁;郡守县令,不应回避
乡邦。同寅协恭,相倡以礼。而今内外百司捶楚属官,甚于奴隶。是使柔懦之徒,
荡无廉耻,进退奔趋,肌肤不保。甚非所以长孝行、励节义也。臣以为自今非犯
罪恶解官,笞杖之刑勿用。催科督厉,小有过差,蒲鞭示辱,亦足惩矣。
臣但知罄竭愚衷,急于陈献,略无次序,惟陛下幸垂鉴焉。书奏,帝称其才。
已,复献《太平十策》,文多不录。
缙尝入兵部索皂隶,语嫚。尚书沈溍以闻。帝曰:“缙以冗散自恣耶。”
命改为御史。韩国公李善长得罪死,缙代郎中王国用草疏白其冤。又为同官夏长
文草疏,劾都御史袁泰。泰深衔之。时近臣父皆得入觐。缙父开至,帝谓曰:“
大器晚成,若以而子归,益令进学,后十年来,大用未晚也。”归八年,太祖崩,
缙入临京师。有司劾缙违诏旨,且母丧未葬,父年九十,不当舍以行。谪河州卫
吏。时礼部侍郎董伦方为惠帝所信任,缙因寓书于伦曰:“缙率易狂愚,无所避
忌,数上封事,所言分封势重,万一不幸,必有厉长、吴濞之虞。冉阝哈术来归,
钦承顾问,谓宜待之有礼,稍忤机权,其徒必贰。此类非一,颇皆亿中。又尝为
王国用草谏书,言韩国事,为詹徽所疾,欲中以危法。伏蒙圣恩,申之慰谕,重
以镪赐,令以十年著述,冠带来廷。《元史》舛误,承命改修,及踵成《宋书》,
删定《礼经》,凡例皆已留中。奉亲之暇,杜门纂述,渐有次第,洊将八载。
宾天之讣忽闻,痛切欲绝。母丧在殡,未遑安厝。家有九十之亲,倚门望思,皆
不暇恋。冀一拜山陵,陨泪九土。何图诖误,蒙恩远行。扬、粤之人,不耐寒暑,
复多疾病。俯仰奔趋,伍于吏卒,诚不堪忍。昼夜涕泣,恒惧不测。负平生之心,
抱万古之痛。是以数鸣知感。冀还京师,得望天颜,或遂南还,父子相见,即更
生之日也。”伦乃荐缙,召为翰林待诏。
成祖入京师,擢侍读。命与黄淮、杨士奇、胡广、金幼孜、杨荣、胡俨并直
文渊阁,预机务。内阁预机务自此始。
寻进侍读学士,奉命总裁《太祖实录》及《列女传》。书成,赐银币。永乐
二年,皇太子立,进缙翰林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帝尝召缙等曰:“尔七人朝夕
左右,朕嘉尔勤慎,时言之宫中。恒情,慎初易,保终难,愿共勉焉。”因各赐
五品服,命七人命妇朝皇后于柔仪殿,后劳赐备至。又以立春日赐缙等金绮衣,
与尚书埒。缙等入谢,帝曰:“代言之司,机密所系,且旦夕侍朕,裨益不在尚
书下也。”一日,帝御奉天门,谕六科诸臣直言,因顾缙等曰:“王、魏之风,
世不多有。若使进言者无所惧,听言者无所忤,天下何患不治?朕与尔等共勉之。”
其年秋,胡俨出为祭酒,缙等六人从容献纳。帝尝虚己以听。
缙少登朝,才高,任事直前,表里洞达。引拔士类,有一善称之不容口。然
好臧否,无顾忌,廷臣多害其宠。又以定储议,为汉王高煦所忌,遂致败。先是,
储位未定,淇国公邱福言汉王有功,宜立。帝密问缙。缙称:“皇长子仁孝,天
下归心。”帝不应。缙又顿首曰:“好圣孙。”谓宣宗也。帝颔之。太子遂定。
高煦由是深恨缙。会大发兵讨安南,缙谏。不听。卒平之,置郡县。而太子既立,
又时时失帝意。高煦宠益隆,礼秩逾嫡。缙又谏曰:“是启争也,不可。”帝怒,
谓其离间骨肉,恩礼浸衰。四年,赐黄淮等五人二品纱罗衣,而不及缙。久之,
福等议稍稍传达外廷,高煦遂谮缙泄禁中语。明年,缙坐廷试读卷不公,谪广西
布政司参议。既行,礼部郎中李至刚言缙怨望,改交阯,命督饷化州。
永乐八年,缙奏事入京,值帝北征,缙谒皇太子而还。汉王言缙伺上出,私
觐太子,径归,无人臣礼。帝震怒。缙时方偕检讨王偁道广东,览山川,上疏请
凿赣江通南北。奏至,逮缙下诏狱,拷掠备至。词连大理丞汤宗,宗人府经历高
得抃,中允李贯,赞善王汝玉,编修朱纮,检讨蒋骥、潘畿、萧引高并及至刚,
皆下狱。汝玉、贯、纮、引高、得抃皆瘐死。十三年,锦衣卫帅纪纲上囚籍,帝
见缙姓名曰:“缙犹在耶?”纲遂醉缙酒,埋积雪中,立死。年四十七。籍其家,
妻子宗族徙辽东。
方缙居翰林时,内官张兴恃宠笞人左顺门外,缙叱之,兴敛手退。帝尝书廷
臣名,命缙各疏其短长。缙言:“蹇义天资厚重,中无定见。夏原吉有德量,不
远小人。刘俊有才干,不知顾义。郑赐可谓君子,颇短于才。李至刚诞而附势,
虽才不端。黄福秉心易直,确有执守。陈瑛刻于用法,尚能持廉。宋礼戆直而苛,
人怨不恤。陈洽疏通警敏,亦不失正。方宾簿书之才,驵侩之心。”帝以付太子,
太子因问尹昌隆、王汝玉。缙对曰:“昌隆君子而量不弘。汝玉文翰不易得,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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