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朝摄政王迦罗遥是个双腿残缺之人,若非这双残腿,他早已是齐国之主。这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对於一个坐在轮椅上的残废,舞刀弄剑无疑是个笑话,所以摄政王防身的武器是一把能近能远的银鞭,这也是天下人皆知的事情。
可是现在摄政王的鞭子被一把奇形诡异、专用来克制他的兵器所剪断,前半截落在地上萎靡不振,後半截尚不及三尺,如何御敌?
迦罗遥扔下了手中已断的半截长鞭,脸色未变,仍是那般淡淡的,只是阴沈的双眸让人胆寒。
两名刺客见他手无兵器,无路可退,不由大喜,刀风愈加凶猛凌厉。
可是突然间,谁也没看清,眼前忽然一片白光,冲在左前方的刺客噗的一声,向後直飞出去。
稍落後一步的刺客尚不及震惊,便骇然发现周身已被笼罩在一股极为强大的气机之中。
他凝目看去,才发现不知何时,摄政王的手中已多了一柄长枪!
那是一柄貌似极为普通的长枪,黑沈沈的枪头映烁著闪闪银光,真气灌注,劲风如狂。
别说只有他们两名刺客围攻,此刻就算有数十名刺客同时围攻,只怕也看不清摄政王手中这柄枪是怎麽来的。
这名刺客大骇反身,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堪堪避过长枪的袭击,头皮一阵发麻,鲜血如瀑布般顺著脸颊和脖颈流下,才知摄政王的枪风扫过脑袋,整个头皮都快被掀下去了。
他不由大惊,刚才哪怕再慢半分,只怕整个脑袋都要被挑下来了。再去看刚才被击飞的同伴,胸口硕大一个血洞,倒在另一边的小道上,已然见了阎王。
忽听耳边闷哼一声,那正与子荷纠缠的同伴也被击飞,长刀刺穿胸膛。
眼见四人已去其三,事不可为,这名刺客虽心下骇然,但仍十分沈著地起身虚晃一招,背路而逃。
「还想走吗?」
淡淡的语气,说得漫不经心,彷佛是最正常一般的谈话,却直击刺客心神,立时感觉一股巨大的无法反抗的气机从背後直袭而来。
他咬牙回身,纵使不能全身而退,他也不信以自己的功力全力相拼,不能在一个残废的手下逃生。
可是这种感觉无法形容。炙热得彷佛连手中的长刀都能融化的气流席卷全身。
刺客眼睁睁地看著那柄长枪刺入自己胸膛,而自己手中的刀甚至还不及劈出最初的一式。
今日当值的大内侍卫长余墨汗如雨下。即使他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皇宫西角的後花园,也已然晚了。
刺客都已毙命。摄政王冷冷地坐在庭园中间,身上还沾著刺客的血迹。一品贴身侍卫子荷脚下扔著把长刀,双手还在滴著血。
看似平静的小花庭,再转过一角,旁边假山中间的夹道上却满地尸体。除了四名刺客,便是六名随行宫人躺在那里。
鲜血洒了一地,山石上溅满殷红。
余墨面无血色,冷汗沿著额头纷纷落下。周围跪著先他一步赶到的侍卫,大家都低著头不敢吭声,作为他们的上司,余墨不得不开口。
「摄、摄政王殿下,卑职救援来迟,请、请……」
不怪堂堂一品侍卫长大人说话结巴,实在是这个场面过於震撼。几名刺客都是被摄政王和他的贴身侍卫亲手解决的,而摄政王坐在那里,面无表情,冷冷地盯著他,那份气势和威压才是最可怕的。
「余大人,宫里进了刺客,你是怎麽当值的?」
余墨伏在地上,颤声道:「卑职失职,请摄政王降罪!」
摄政王从怀里掏出块白帕,擦了擦手,冷冷道:「这件事你要查清楚,给本王一个交代。」
「是。」
摄政王闭了闭眼,似乎有些厌烦,淡淡地道:「余大人,这里交给你了。子荷,我们走。」
摄政王一向执法严明,余墨显然没想到他会这麽轻易地放过自己,忙与众侍卫让开道路,看著子荷推著摄政王过去。他呆了片刻才想起,急忙挥挥手,让一队侍卫跟在後面护卫。
待摄政王他们走得不见,余墨才起身看著满园的狼籍。
他眉宇紧蹙,知道自己的好日子怕是要到头了。
迦罗遥与子荷登上宫门口候著的马车,道:「子荷,你怎麽样?」
「奴才没事,都是皮外伤。王爷您怎麽样?是否受伤?」
迦罗遥伸手按住腹部,低低道:「快回府。」
子荷脸色一变,急忙让车夫加快速度。
「王爷……」
迦罗遥摆了摆手,道:「别管我,先把你的伤弄好了。若伤了手上的经脉,以後不好用剑。」
「王爷!」
子荷又是急切又是感动,不敢违背他的命令,匆匆翻出车厢中的医药箱将自己的双手包扎好,又关切地道:「王爷,您到底怎麽样?」
迦罗遥闭目不语。
子荷不敢再打搅他,只盼著马车快点回到王府。他知道迦罗遥内力深厚,一向只使银鞭,从不出枪。只因该枪名为「清虚」,乃上古神器,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必定惊天动地,灌注内力,可破天下所有利器。这般武器,其霸道凶狠不言而喻。
迦罗遥一生,其实修炼了两种武器。除了世人皆知的银鞭外,便是那柄清虚长枪。
他数十年如一日,只勤练这两种武器,其意志之坚毅,性格之刚强,由此可见一斑。威力自然不可小觑。
但迦罗遥此时身体特殊,神枪出手,不知腹中的小世子是否安然无恙?
子荷想到这里,不由担忧地望了一眼王爷长毯下微隆的腹部。
「子荷。」迦罗遥忽然睁开眼,眸下闪过一道精光:「去把本王的银鞭和那两名刺客的尸首弄回来。还有那个古怪的武器。不要让宫里的人插手!」
子荷神色一凛:「是。」
回到王府,迦罗遥神色看上去没什麽异样,但进了内室,高总管扶著他上床时,却闷闷哼了一声。
高连心里一惊,道:「王爷,您没事吧?」
「……王御医呢?」迦罗遥捂著腹部倒在床上,闭著眼道:「快叫他来。」
王御医已经赶到,诊上他的脉,微微一惊:「王爷,老夫失礼了。」说著掀开被子,摸上迦罗遥的腹部,只觉胎儿躁动,胎息不稳。
他沈吟片刻,取出银针,将高连等人赶了出去,解开迦罗遥的衣物,只见那苍白微隆的腹部还在隐隐颤动。
「王爷,老夫现在要给您施针,可能有点疼,您忍著点。」
迦罗遥点了点头,闭目不语。
过了一炷香时分,王御医施针完毕,将衣物给他整理好,又盖好锦被,才坐回桌前斟酌药方。
迦罗遥额上一层薄汗,缓了片刻,问道:「王御医,孩子没事吧?」
王御医手顿了顿,没有回答,待一口气将方子写完,才回身道:「王爷妄动真气,伤了胎息,老夫先写个方子稳一稳,应无大碍。」
迦罗遥皱了皱眉。他自然知道自己使用清虚神枪的後果,若是平时并没有大碍,但腹中弱小的胎儿却受不了这般刚烈霸道的真气冲击。虽然他已调用大半内力护住孩子,但神枪出手,真气劲走,并非完全能为他所掌握。
而且那两名刺客功夫委实不弱,放到江湖上足以入一流高手的境界。他们也并没有小瞧自己是个残废,出手乃是十足本领,不仅处处克制自己,甚至将自己一贯的兵器剪断两截。
要知他的银鞭乃是用深海黑蛟的筋与千年冰蚕丝混制而成,即便有克制的武器,但若无深厚的内力灌注其中,也根本不可能被剪断。由此可见那两名刺客的功夫之深。
其实当时迦罗遥有一瞬的犹豫。先前一名刺客乃是被他突如其来的一枪一击毙命,但後一名刺客转身欲逃,若迦罗遥不施全力,未必能留下他来。但若施全力,全身真气暴涨,胎儿必会受到影响。
但迦罗遥只犹豫一瞬,便决定斩草除根。
这世上知道他在银鞭之外更善用枪的人,不出三人。这几名刺客对他的武功招数知之甚详,甚至制出了专门克制他的武器,若再让他们背後之人知道自己其实更善用枪,只怕会留下更大的祸端。尤其敌暗我明,若下一次他们再卷土重来,於自己大大不利。
因此迦罗遥冒著极大的风险追击一记,生生将那名刺客留下命来。但也因此,在神枪得手的刹那,真气冲击全身,腹部暴起的尖锐疼痛刹那间让他冷汗涔涔。
幸好王御医赶来得及时,施针之後感觉已好了许多,但腹下仍隐隐疼痛。
迦罗遥听了王御医的回答,知道他尚有保留,未尽全言。只是他现在精力不济,无力继续追问。
王御医写好方子,亲自去抓了药煎好。
迦罗遥服了药便昏昏欲睡,竟一直睡到第二天早上,醒来时自己都吃了一惊。
子荷端了早膳进来,服侍他梳洗完毕,回道:「王爷,您的黑蛟银鞭已经取回来了,那四名刺客的尸首和那把武器也弄回来了。」
「嗯。宫里现在如何?」
「皇上对昨日之事非常生气,已严厉处罚了昨日当值的余大人,另派了御监台与刑部一起彻查此事,连内宫也调派上了。」
迦罗遥点了点头,不再说什麽。
他昨日大动胎气,王御医千叮咛万嘱咐,让他好好休养。可惜事与愿违,摄政王在皇宫遇刺是多大的事,朝廷如何能不震动?皇上大惊之後立即派人前来慰问,京城里还有许多大人也纷纷上门探望,私下处处打听的人也不在少数。
靖王府关了大门,除了宫里来的人,其余访客一律不见。
迦罗遥这次真气伤了胎息,绝不是小事。王御医虽说胎儿应无大碍,但也承认并无十全的把握孩子不受一点伤害,因此迦罗遥极为忧心,老老实实地卧床休息。
可是虽然大部分访客都被拒之门外,但有些人却推拒不了,比如现在。
「皇上,您怎麽来了?」
迦罗遥看见一身便服的皇帝侄子突然出现在眼前,不由大吃一惊。
迦罗宇见皇叔一连数日仍在卧床休息,担忧不已。
「皇叔,您真受了重伤?」
迦罗遥苦笑:「重伤倒说不上。不过那几名刺客武功高强,想要全身而退,还是要付出些代价的。」
迦罗宇眼圈微红,自责道:「都怪朕。朕还以为您是恼了朕,借口休养不上朝,不想皇叔是真受了伤。朕该早点来探望皇叔的。」
迦罗遥奇道:「我为何要恼陛下?」
迦罗宇低下头,道:「您在御花园遇刺,侍卫又没及时赶到,这事蹊跷古怪,朕怕、怕您有什麽误会……」
迦罗遥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手,温和道:「陛下多心了。臣绝不会怀疑您的。」
迦罗宇又惊又喜,忙抬头道:「为什麽?」
迦罗遥笑笑:「因为微臣并未做任何对不起陛下的事,因此也相信陛下绝不会对微臣有任何偏见。更何况……」他顿了顿,伸手轻轻帮迦罗宇顺了顺落在肩上的头发,慢慢道:「更何况,陛下是个好孩子。」
小皇帝顿觉心口一热,眼圈更红,也不管二人现在什麽身分,一头扑到迦罗遥身上,叫道:「皇叔!皇叔!」
迦罗遥被他吓了一跳,但听他的唤声里充满孺慕之情,情真意切,想起幼时他经常这样在自己怀中撒娇,不由心下一软,反手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抚。
迦罗宇好久不曾与皇叔这般亲近过,此时再次被他抱在怀里,感觉好似回到了小时候,心里暖暖的,充满了安全感。
他想起这几日在宫中难熬的日子,想起和母後的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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