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刚走近迦罗遥的寝居,迦罗遥的贴身小厮兼侍卫子荷正好端著热水从走廊下转了过来,看见他吃了一惊。
「您这麽早来给王爷请安吗?」
「啊……嗯。王爷起了吗?」
「已经起了,御医正在看诊。您……要不过会儿再来?」
「看诊?他病了吗?」白清瞳惊道。
「不是啊。是每天惯例为王爷治腿而已。」子荷知道他失忆,便对他解释道。
「哦。」白清瞳这才放下心来:「那我等他好了。」
子荷见天还未亮,暮秋的清晨又十分寒凉,便赶紧将人请到了屋里。
外间的厅堂很暖和,点著西域的凝神香。不过虽然檀香清雅舒心,但白清瞳还是可以闻见从右侧卧室里传出的浓重中药味。
忽然卧室里传来一声闷哼,吓了他一跳,凝神细听,辨出那是迦罗遥的声音,似乎还伴著御医的细细低语。
他有些不安,觉得迦罗遥刚才那声音可不像怎麽舒服。正好子荷从卧室里出来,忍不住问道:「王爷的治疗还要多久?是、是怎麽给他治的?」
「还需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吧。至於如何治疗……这个请恕子荷不能多嘴。」
白清瞳关切地道:「我刚才听见王爷的声音,好像不大舒服。」
子荷犹豫了一下,神色略有不忍,小声道:「一直是这样的,有时候王爷忍不住了,会哼几声。不过已经习惯了,其实、其实也没什麽。」
白清瞳皱了皱眉。
子荷忽然想起:「王爷说了,让您等在这里不合适,都是药味,怕冲了您。王爷请您去前厅等候。」
白清瞳道:「不用了,我就在这里等。」
这还是从来未有过的事,即使白公子失忆前也没如此做过。
子荷见他这麽关心王爷,当然高兴。不过刚才王爷的话他也不敢违背,再度劝道:「您还是先去前厅吧。待会儿王爷诊疗完毕,还要换上官服准备上朝,时候不短。」
白清瞳一屁股坐到坐榻上:「我就在这里等。」
子荷看这公子的脾气又上来了,只好无奈道:「我去给王爷端药,您先喝点茶吧。」
白清瞳又坐了好一会儿,子荷从外面匆匆端了碗药进来,走进内室。过了片刻,里面传来声音,一个留著胡须的中年御医带著一个年轻的助手走了出来。
「白公子。」那御医向他施礼。
白清瞳认识他,正是他初醒那会儿为他看诊的宫中名医王御医,便回礼道:「王御医,您辛苦了。」
王御医摸著胡子笑了笑:「白公子多礼。王爷今日的例行诊治已经完毕,老夫先行告退了。」
「王御医请。」
王御医带著助手施礼告退,白清瞳望著那紧闭的卧室,忽然鼓起勇气,过去敲了敲门。
里面静默了一会儿,传来迦罗遥的声音:「进来吧。」
白清瞳推门进去,立刻有一股浓重的药味扑鼻而来。非凡论坛 傲雪凝香 整理收藏
迦罗遥斜倚在窗边的一张软榻上,长发披肩,并未梳理。身上穿著一层单衣,深凉的暮秋可以看出那单衣上全是汗迹,竟已经湿透了。他身旁放著一个巨大的木桶,里面黑漆漆的,全是药迹,已经凉了。高管家也在,正指挥著几名小厮收拾屋子。
迦罗遥拉了拉身上的毛毯,对白清瞳微微一笑:「你怎麽这麽早过来了?天还没亮呢。」
他刚做过诊治,似乎精神有些不济,倦倦地倚在榻上,长睫低垂,面色苍白,额上还有虚汗。
白清瞳从来见他都是整整齐齐,衣饰高贵,神态端庄,还从未见过他这个样子,竟有一种病态般的虚弱美感。
白清瞳忽然觉得一刹那心中怦然而动,竟产生想好好照顾他,陪伴他的念头。不过他立刻被自己这个念头吓了一跳,连忙整理心神,镇定了一下,道:「我今儿起得早了,想过来陪你一起用早膳。」
迦罗遥看看天色:「我辰时还要上朝,从来不去正厅用早膳的。」
「啊。」白清瞳不知道他这规矩,一时有些失望。
迦罗遥顿了顿,道:「难得你今天过来,那就在这里和我一起吃吧。」
白清瞳听了,立刻咧嘴一笑:「好。」
迦罗遥看著他的笑容,也回他一笑,下意识地又拉了拉身下的长毯。
子荷捧著朝服进来,白清瞳又到外间等候了一会儿,里面传来梳洗之声。过了一炷香时间,迦罗遥坐著轮椅出来了。
他的脸色还是有些苍白,但倦色已经消褪,面色如常,双目柔和有神,脸上带著浅浅的笑容。他道:「过来,坐下吧。」
外间的桌子已经摆好,几个丫鬟分别奉上早膳和清茶。
白清瞳在迦罗遥身边坐下,与他一起用膳。
食不言,寝不语。二人初时都没有说话。迦罗遥胃口清淡,只喝了一碗芙蓉粥,吃了一点小菜,便不再动了。
白清瞳在埋头吃包子,见他吃这麽少,不由蹙了蹙眉:「你吃得太少了。」
「习惯了。」迦罗遥淡淡一笑,看了看他,道:「你晚上没睡好?精神好像有些不好。」
白清瞳含糊地应了一声,忍不住问道:「你每天早上都什麽时辰起床?治疗大概用多长时间啊?」
迦罗遥一愣,道:「一般寅时三刻起来,大概一个时辰左右。」
白清瞳低声道:「好早。这样睡不好。」
迦罗遥迟疑,这是在关心他吗?
他淡淡地笑了笑,还是那句:「习惯了。」
白清瞳沈默片刻,道:「你昨天说的话,我想了一晚上。」
迦罗遥心中一紧。其实昨夜听白清瞳拒绝从军时,他心里是松了口气的,现在被他主动提起,莫不是改了主意?
果然,白清瞳道:「我总留在府里,确实不是回事。以文出仕我不成,武艺还拿得出几分。你昨天的话我好好考虑了一下……」
迦罗遥忽然打断他:「瞳,时候不早,我该去上朝了。有什麽话等我回来再说吧。」
「啊。哦。好吧。」白清瞳愣了一下,呆呆地看著他唤来子荷,披上大衣,推著轮椅出去。
小皇帝的御书房中铺著厚厚的毛毯。刚只初冬时候,便已燃起了火盆。
迦罗遥坐在上座,默默地喝著茶。
迦罗宇在他面前转了两圈,终於忍不住:「皇叔,朕刚才说的话您听到了吗?」
「听到了。」
「那您怎麽说啊?」
迦罗遥叹了口气,放下茶盏,抬眼望著他:「陛下,您已经十四岁了,大婚之後就该亲政了,有何不好?」
迦罗宇跺了跺脚,恼道:「朕就是不要大婚!朕才十四岁,为何要这麽早就决定终身大事?母後这麽说,群臣这麽说,现在连您也这麽说!」
「太後和群臣也是为了您好。按照祖制,您只有大婚之後才可以亲政。」
「那、那、那朕就暂时先不亲政了。反正有皇叔您在,朝堂上下也一片安稳。」
迦罗遥沈下脸:「多谢皇上厚爱。不过臣心有余而力不足,难以担此重任。还望皇上早日亲政,臣也对得起祖宗和先皇。」
小皇帝见他语气重了,吓得有些诺诺,忙道:「皇叔,朕不是那个意思。您别生气。」
迦罗遥顿了顿,道:「臣没有生气。」
迦罗宇拉拉他的袖子:「皇叔,朕不是不想亲政,朕实在不想这麽早大婚。再说,朕还有许多地方要向您请教,您别这麽早丢下朕不管。」
迦罗遥微微一笑:「臣怎麽会丢下您不管呢?」
「怎麽不会?皇叔,您别以为朕不知道,您早想著等朕亲政後就离开京城,去遥西封地居住对不对?」
迦罗遥一愣:「你怎麽知道?」
迦罗宇眼圈一红:「有一次朕去给母後请安,听到您对母後这麽说的。」
迦罗遥沈默片刻,叹了口气:「臣是亲王,早晚要回自己的属地的。皇上现在还小。以後就算臣自己不走,皇上你也会轰臣走的。」
「不会!朕永远不会轰皇叔走的!」迦罗宇急道。
迦罗遥笑了笑,没有说话。
迦罗宇怕他不高兴,连忙转移话题:「最近边关躁动,北夷的军队与敬州守城多有冲突,只怕他们不安好心。」
迦罗遥点头:「听说今年北夷境内天灾连连,北部大雪提早了一个月封山,许多部族都在迁徙。想必是粮食不足,要打我们大齐的主意了。」
小皇帝担忧道:「那怎麽办?要不要多派些士兵驻守?」
「暂时不用。刘将军骁勇善战,驻守边关多年,对付北夷很有经验,可以撑过这个冬天。年关将近,皇上让户部筹备银两,年底时给边关战士多送去些衣物粮草,士兵们感恩在心,必然能击退夷人的进犯。」
迦罗宇听了,十分安心:「那就这麽做。」忽然眼珠子一转,道:「朕听说前些日子您府上收养的白英遗子,刚过了十六岁生辰?」
迦罗遥听他突然提起白清瞳,不动声色道:「是。难为皇上还记得他。」
「怎麽不记得,他不过比我大两岁,小时还在宫中给朕做过一阵伴读,後来因为他母父病重,被他父亲接了回去,便再没回来。」
迦罗遥知道这「再没回来」,是因为後来先皇病逝,白将军被牵扯进谋乱之事,殒落了身家。
「陛下怎麽忽然想起他了?」
迦罗宇嘿嘿一笑:「朕知道皇叔一直把他当亲生儿子般对待,w.ukanshu.cm 不过他也十六了,您也不能养他一辈子啊。前些日子宝哥进宫,无意中和朕说起他,让朕给他谋个出路。」他把「亲生儿子」四个字咬得极重,眼珠滴溜溜地盯著迦罗遥看。
「哦?」迦罗遥垂了垂眼,慢声道:「倒让陛下费心了。」
「哪能啊。朕跟宝哥说,有皇叔在,白清瞳的事哪里轮得到朕操心啊。皇叔自会给他打点好的,对不?」
迦罗遥抬头看了看皇上,对他微微一笑,不搭前语地道:「皇上真是大了。」
迦罗宇有些心慌,干笑两声:「皇叔怎麽突然说这个?」他被迦罗遥看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迦罗遥微微一笑,道:「皇上,臣进宫时候不早了,该告退了。」
迦罗宇忙道:「才坐了一会儿。皇叔吃过午膳再走吧。」
「不了。臣身上有些乏,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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