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后的傍晚,王伏飞在将军衙门的书房内合上了当天最后一份卷宗。他揉了揉太阳穴,起身活动活动四肢和颈项,忽然觉得饥肠辘辘,遂向外喊道:“可有充饥之物?”
房门推开,尔贺端着一壶茶汤和几样点心进来。王伏飞拿来吃过几口,才意识到自己从巳时进书房,已经过去四个多时辰。
回弘农后几乎没有闲过。当天在衙门接受各路官员祝贺,晚上在鼎湖春设宴答谢,深夜才大醉而归;次日起来直奔凤林,宣读由兵部吏部颁发的各项任命,然后接受立功将士的拜谢,在折冲府再次大醉;这天上午一回到衙门,立即进书房埋头处理堆积如山的卷宗。
幸亏陈校尉干练有加,大多数卷宗经他草批后,自己只须签个名。凡是不着急或难办的,他挑出来留待以后;那些细琐小事,他直接转给陈校尉、萧主簿等下属。他重点关注涉及衙门和折冲府人员变化的卷宗,张果毅留的“肉刺”必须尽早拔除,那些曾被他冷落的人先留待观察,对自己人则要分批安插到位……总之,要以最小的波动达到最满意的结果。
尔贺小声问:“内府派人来过几次,问将军几时回去?他们好准备酒宴。”
王伏飞摆了摆手,道:“接连喝醉两宿,今天歇一歇。你跟来人讲,明天再与夫人欢饮。然后你去趟伙房,让他们熬碗稠粥,再弄两个清肠去火的小菜,端到书房来。”
尔贺答应一声,退出书房。王伏飞坐回桌案后,开始闭目养神。
忽然门外传来一阵嘈杂,久久不能平息。王伏飞睁目斥道:“外面何故喧闹?”
一名亲兵匆匆进来,紧张地道:“万伙……万青一定要见您,属下们正在劝阻……”
闻听人名,王伏飞怒火中烧,骂道:“饭桶!这还要劝?”
亲兵连忙道:“是是是,属下马上撵他走。”
王伏飞忽然产生一个想法,冷笑道:“人家是英雄,怎么能撵呢?还不快快有请?”
亲兵正不知所措,一个身影闪进书房,跪倒在地,道:“小卒万青叩见王将军。”
几名亲兵紧随而入,手按刀柄,在万青身后一尺远才停住。
王伏飞大声道:“干什么?想谋害本官不成?都在门外等着,无令不许进来。”
等书房内只剩下二人,王伏飞望着仍跪地的万青,心里厌恶至极。他假装忘记让对方起身,而是坐回桌案,左手翻开一册卷宗,右手端起茶杯,淡淡道:“你找本官何事?”
万青伏地动也不动,道:“请将军开恩,允许万青拣送。”
王伏飞抿了一口茶汤,不紧不慢道:“原因?”
万青道:“禀将军,小卒左臂受伤已残,数月来在衙门里干不了任何差事,纯粹是个白吃白喝的废人,心中惴惴不安,故乞求拣送。忘将军恩准。”
王伏飞克制住用茶杯砸过去的冲动,喝道:“什么狗屁理由?不准!”
万青微微抬头,道:“将军明鉴,实际上小卒只是想保住小命。”
王伏飞又抿了一口茶汤,冷笑道:“这理由倒颇为新颖,讲来听听。”
万青道:“小卒前些天在街头听博君人说话②,听到前朝越国公杨素治军严厉,每次开战前均要斩杀犯错士卒,多则上百,少则十余。小卒惊惧不安,这才想到拣送保命。”
王伏飞笑道:“看来本官得赏赐这位博君人,感谢他提醒了我。你想拣送?不准!”
万青道:“小卒当时已准备私逃,但回头一想,若如此不但后生漂泊,还势必连累他人。小卒不愿做有始无终之人,宁可多等数月,只求脱军籍后永无后患。”
王伏飞再也忍不住,勃然大怒道:“混账玩意!凭你也敢威胁本官?”
万青的头再次低了下去,不敢开口。
门外有亲兵悄悄探头向房内张望,又赶紧缩回。
王伏飞不愿在部下面前暴露自己的愤怒,缓和口气道:“是不是忘记自己闯过什么祸?还是以为没人能查出来?要不要把你在姜家寨的所作所为公之于众?”
万青突然挺起半个腰杆,道:“他们把整个王家村付之一炬,是罪有应得。”
王伏飞冷笑道:“嘴还挺硬!你该感到庆幸,是虢国夫人见村子被烧,觉得风水已破,一怒之下撤了武功县令之职,那边群龙无首,你才能逍遥到现在。”
万青不甘示弱地道:“将军时常教导我们,当兵是为了保国安民。如果亲眼见到亲人、家乡被祸害,当兵的却只能袖手旁观,甚至为虎作伥,那么在下绝不会再当这种兵。”
这小子显然是有备而来,如果此时失态,显得自己气急败坏,以后难以震慑其他儿郎。
于是王伏飞大笑数声,道:“口才不错,看来王继元和王促的职位必须让给你才行。”
万青又伏下身,道:“小卒不敢。他们二人均武艺超群、谋略过人,再兼出身贵胄、仪容气度不凡,升迁乃是众望所归。”
王伏飞装作恍然大悟的样子,道:“原来如此,本官还以为只因为他们姓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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