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赠愿脚下的血色之域已经蔓延至了一公里外——这并不意味着力量的分散,恰恰相反,这是毫不留情地压榨着【绽放】的花魂,将其推至【凋零】的极巅。如果说他的正常徊响强度是十,压缩至五米范围的强度就是一百,而此刻
——是两万。
力量的恐怖提升自有代价,如果他不能短时间内结束战斗,他的花魂就将彻底进入【凋零态】,再无恢复绽放的可能,可他不在乎。
作为【欧石楠】,心中涌动的情绪并不能干扰他的思绪,他并非是处于愤怒才做出如此决定,所谓缘由,仅仅只是不想死在这里。
如今所有的一切已经超出了他的掌控,唯有活着才能探究背后的真相。
陈赠愿裹紧了黑色大裘,稍微打理了发型,他高高举起从不离手的刀,血色的洪流就从远方奔赴而来,汇入刀中。
一条清晰的裂痕自刀柄而起,顺着刀刃,延伸到最顶端……可裂痕还在延伸,它像一条实质的枝干,猛然从刀的介质扎进虚空,就此扎根。
整片战场都成了它的养分,血色的欧石楠充分舒展着自己的身姿,它吸收着所能吸收的一切,将土石树木包括死者的血肉,与空气中漂浮的灵魂残屑都吸纳进自己的体内。大地都在不断下沉,以陈赠愿为中心的半圆空洞在缓慢扩大。
这一切的一切,只为铸就一柄足以通天弑神的刀。
欧石楠包裹出直刀的外形,它在陈赠愿的右手中笔直朝天,在千千万万灵魂的哀嚎中,八十七厘米的直刀不带花哨地劈下,在黄昏中映照出八千米的血色。
对此,无面的【美神】终于也有了动作——它遮天的六翼开始大幅挪动,在顷刻间就掀起了比刀锋还要凌厉的狂岚——飓风一旦起始就再无止息之时,而这甚至都不是它刻意的攻击,只是行动的副产物。
当它的六翼以七十米每秒的速度“缓缓”合拢后,当今世上最为坚固的防御就此诞生。
只是防御。
戏谑地发出最为恶意的嘲弄后,却舍弃了一切攻击的方式,只是如同龟壳一般将自己好无死角地缩起。
任谁都能看出它作何打算——紫茉莉还在六翼之盾外纷飞,仅仅只是接触就会让人头晕目眩的香气在花瓣的堆积下愈发浓烈,它们无孔不入地钻入陈赠愿的徊响,将自己的香气侵染进每一株欧石楠,给陈赠愿的身体带来微不足道,但又切实存在的负担。
然而,只听轻吟。
“百花垂怜。”
轰!
是响彻世界的鸣叫!
斥力推动着八千米的血色,将其加速到了所能承受的极限——它斩在盾上,一瞬的死寂过后就是足以将脑浆震散的恐怖轰鸣,无数附着的灵魂碎屑在刀与盾的接点朝两边四散纷飞。
轰!轰!轰!
陈赠愿丝毫不看结果,只是沉默着,一遍又一遍地挥着刀。他放弃了所有刀术的技巧,仅仅只是弓步,举刀,下劈,将自己满腔压抑的怒火全部灌进自己的花魂,生出一股股不竭的力量,将自己所拥有的一切都倾注于刀中,挥斩,挥斩,只是挥斩。
如同过去那个雪夜里的孩童。
前行,前行,唯有前行。
皮肤破碎,挥刀!
骨骼迸裂,挥刀!
心火凋零,挥刀!
在一百六十四次轰鸣之后,他身体一颤,随后面无表情地伸出左手,双手握住了刀,下一秒,就将彻底辉煌,进入绝不可逆的凋零态。
而六翼之盾只出现了一道微不足道的裂痕。
结果已经注定,即使凋零态能轰开美神的防御,油灯枯尽的欧石楠又还能做些什么?
双方都如此想到。
可战场上,还有第三方。
熟悉战场所有波动的双方突然听到了一阵陌生的声响。
甚至,艰难分出了一丝注意力的陈赠愿还在其中感受到了江烛的徊响之印。
因为与夜厄对峙,陈赠愿一直没敢朝别处投入丝毫注意,只有江烛将自己推入辉煌时,他才短暂地见证了那一幕。
所以他一直都没发现芒斯忒斯提和伊丽安娜的存在。
而当一朵花瓣跨越千米,将视野传回时,即使是他也不禁发出不解的感叹。
“这真是……怪物啊。”
如果说,【花魂】的存在是一切美好的象征。
那么,那个【怪物】,就是一切恶意的集合。
那并不是一副高大的身躯,将身体完全舒展也不过十米左右;其中蕴含的力量固然可圈可点,可在绽放态中也处于常规范畴。
可没有任何理由,不会有任何意外,最弱小的凡人和最强大的神使见到它,都能感受其中涌动着的,远比深渊更窒息的恶意。
外表只是生长荆棘的狼兽,那毛发,那牙齿,那眼瞳,它向外界展示的一切却只有扭曲到诡异的负面,即使是陈赠愿也不可抑制地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他甚至要压抑不住内心涌动的负面感情。
当他的视野深入毛发,见到隐藏在毛发深处,显现在皮肤上的黑色符文时。
他几乎想要杀死……自己。
那牢牢锁住数十年的自毁冲动在一瞬间就突破了一切自我枷锁,陈赠愿感到一丝喜悦,他可以放下肩负的所有,在下一瞬间将自己杀死,完成长久以来的夙愿。
——去他妈的元始!去他妈的百花!去他妈的世界!他几乎想要如此怒吼。
然而,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几乎”到头来也只是“几乎”。陈赠愿的意志在枷锁碎裂的同时就再次锁住心神,ww.kanshu.他甚至放弃了对夜厄的攻伐,自我意志与愿望在一个堪称疯狂的平衡中僵持。
他清楚即使他也无法在这种平衡中坚持多久,好在,在付出更多代价之前,他终于注意到了怪物肩头那不易察觉的黑色。
那是一个黑衣黑发的渺小少女,她紧紧抓住了怪物的毛发,几根荆棘从怪物的肩头刺出,用没有尖刺的一段枝条将少女牢牢固定。
陈赠愿看见了……她在笑。
毫无勉强地,绝对是发自内心的微笑。
她或许……不,她一定,很开心。
少女的存在奇迹般地抵消了怪物的恶意,陈赠愿的心神从山巅的悬崖滑下,再次回到了古井无波的状态。
而后,他也开始微笑。
他看见怪物四肢着地,在崩碎的大地上疯狂奔跑,它和少女穿过飓风,穿过花潮,缓慢却坚定地跨越着七公里的距离,以一种一往无前的姿态朝着战场的中心奔去。
他哈哈大笑起来,接近崩溃的身体亮起瓷器的裂痕,他毫不在意,双手拖着刀奋力朝它们即将通行的方向跑去。
他奔跑着,用出最后的力量,挥斩出不逊色于全力的一击——血色自地上延伸,斜向六翼之盾的中央,这是一条最近最快的通天之路!
没有任何交流,怪物在地上一跃而起,少女微笑着指向前方,它们踩着血色从陈赠愿的身旁呼啸而过,留下一阵花香。
陈赠愿目送着它们,直到它们的身影消失在那一道微小的裂痕内。
他扔了刀,瘫坐在地上,笑着,笑着,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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