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当空,暴雨倾盆。
远比之前所见多得多的两色衣着在血肉和泥水间沉浮,豹尾虎齿的巨人满身伤痕,屹立在一侧,栩栩……如生。
满眼望去,只有两个活物。
即使隔着几公里,芒斯忒斯提也可以看到凝成实质的波动在狰狞可怖的六翼之躯和消瘦的人类身躯之间荡出,在场中两人各自绽开花魂,展开徊响的一瞬间,无数灵魂的悲鸣在嘶吼中响彻黄昏。
饱受折磨,满是不甘,无法安息,人的灵仅剩残破的碎片,碎片却汇成滔滔河海,在两人的周围永无止息地奔腾。
“我看不见寻常事物,却能看到在虚妄中无归的魂灵。”有声音从芒斯忒斯提的身旁传来,“我看到了……‘死无葬身’之海。”
“灵魂……”
芒斯忒斯提看着那奔腾的怨念之海,似是想到了什么,摇了摇头,没有说话。
芒斯忒斯提不是第一次看见灵魂了,在之前出城寻找伊戈的路上,他就见到了一些周围盘绕在葬花触须上的灵魂,而被他所碾碎的那朵葬花上,也有略高于花奴数量的灵魂残片。更早之前,在他刚到风信城那会儿,他偶尔透过花限向野外张望,也会看见徘徊的灵魂。
他见过很多灵魂,伊戈,老师,学生们,风信城的居民,还有那个山茶少女……他都看得见他们灵魂的模样。
可他头一次看见这么多。
而且它们都在悲鸣。
烂透了。
他遥遥投去目光,恰有陈赠愿一拳轰出。
下一刻,他的眼瞳睁大了。
紫色的芒映满了黄昏。
无法想象。
无可描述。
就像生活在地穴中的幼蚁头一次扒开土壤试图望见天空,却只见到了人类的脚掌慢慢踩下;就像怀揣着向往与梦幻从深海而来浮出海面,仰头望去不过是另一片死寂之海——在震撼与一瞬间的绝望中,尘封在心底的记忆被强行撬开了一个口子。
芒斯忒斯提在过去也见过这样的场景,见证过类似的力量。那是神代的最末,祸乱的最初,在那一刻他确实如他一直所想,可以凭借这副躯体做到所能想象的一切,故而他对那种力量毫无敬畏,不屑一顾。
现在却不一样了。
先是一,再是二,而后是四,最后是六。
紫色的纤维在庞大的尺度下蔓延,它们构成了遮天的骨架,黄昏映照着这庞然造物,在骨架的缝隙中洒下略显暗淡的紫霞,虚幻的霞光在这一刻竟成了实质的薄膜,无数暗紫的花瓣化作最为汹涌的浪潮自地上而起,流向天空中的六翼。
更多,更多,更多的花瓣汇聚了难以想象的恐怖数量,在六翼的空隙中包裹成一个硕大的“茧”。
在四千米高的“茧”面前,时间仿佛就此停滞。
或许是下一秒,或许是很久很久,在难以忍受的寂静过后,组成“茧”的无数花瓣轰然崩碎,它们在庞大的六翼间如同流苏垂落,带来了恐怖与窒息的美感。
迷蒙的昏光中,紫色映衬浪漫的色彩,神明之力的最终造物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唯有【美】,也只能用【美】来形容。
没有五官,却满是神性的庄严;四肢类人,却缠绕着枝叶与花朵,或者干脆就是由此组成。
它扇动着翼,就像闻花的蝶。
它扇动着翼,灵魂的余屑就成了影响现实的风。
微风拂面,过往的一切苦痛自然而然地浮上心头,在恸怛尚未传入神经之前,风就如母亲温柔的手掌,将苦痛轻轻掸去。
“走吧,孩子,随我而去。”
有温柔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人们就情不自禁地跟上,跟上他们的母亲,他们的神明,回到家乡,回到绝无悲痛的最初。
河海流动。
那横贯了整片天空的灵魂之海,就这样,温和,温顺地,流入了【美神】的身躯。
芒斯忒斯提看着,看着,他想起了什么,嘶吼着跃起,光芒却从指缝间流露,唯有徒劳地看着高空。
太高了。
伊丽安娜闭上了眼睛。
陈赠愿木然地看着,花魂却在绽放。
而江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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