崐的语气似乎带着无奈:“众神皆醉我独醒耳。”
“丫头,我知道你醒着!”皑又一次提高音量,“你再给我们惹事,我就把你吃掉!”
阿祈扭头看向皑,委屈地点点头。
皑看着她那双饱含泪水的眼睛,长叹一口气便扭头就走:“老家伙,剩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收拾,我累了!”
“实苦汝矣。”崐目送皑离开后,抹去阿祈挂在脸上的泪珠,柔声解释道:“皑乃嘴硬心软之灵狐,汝莫要恨之。”语毕,崐轻点阿祈的额头,使她昏睡过去。
……
“阿祈,该起来吃饭了。”李叔拍拍阿祈的肩膀。
阿祈睁开眼,猛地起身:“短竹竿他们呢!”想起皑的警告,阿祈把今天发生的事都咽回肚子里。
“你还好说。”李叔戳了戳她的额头,“今天你们去溪边玩,结果你躺在大石头上睡着了,还得他们送你回来。”
阿祈慌慌张张地跳下床:“李叔,你不会是在骗我吧?”
“睡糊涂了吧。”李叔打趣道,“你这毛毛躁躁地要去哪?没啥急事明天再说嘛,先吃饭。”
“听李叔这么说,短竹竿他们大概是没什么事了,明天再问问他们吧。”阿祈默念道。她拉起李叔的手臂,眨着眼睛:“李叔,你今晚能做些大饼吗?我明早蒸热了给短竹竿他们送去。”
李叔笑着点点头。
……
次日,天又下起了雨。阿祈撑着那把油纸伞到各家拜访。
短竹竿病了,说是因为着了凉;大敦和二狗倒是活蹦乱跳,说得也和李叔的差不多,也没再问关于山神的事。
“看来,山神哥哥改变了他们的记忆……”阿祈想,“还有些大饼,给他和狐狸上仙送去吧。”
说来奇怪,这次她倒是清清楚楚地记得如何走了。
来到湖边,阿祈看到了正坐在巨树下饮茶的崐和卧在一边梳理毛发的皑。
皑瞥了她一眼:“丫头,你又惹出些什么麻烦了?”
“皑,休要胡说。”崐放下茶杯,“请坐。”
阿祈取出大饼:“山神哥哥和狐狸上仙,我为昨天的事向你们道歉。”
“一个大饼就想了事!”皑嚷道,“丫头,你打发叫花子呢!”
阿祈迅速从篮子里取出第二个大饼:“不止一个。”
皑自知理亏,别过头不说话。
“阿祈有心了。”崐笑着接过大饼,“皑,莫要错失佳肴。”
皑冷哼一声:“我堂堂上仙,会受这凡间大饼的诱惑?”
崐咬下一口:“咸香酥脆,果真佳肴!阿祈也吃些罢。”
阿祈点点头,将大饼放在皑面前:“上仙当真不尝尝?”
“哼。”皑偷偷咬下一口,自以为阿祈没有看见,“平平大饼,又怎么称得上是佳肴。”
阿祈故意大声地说:“既然上仙不愿意吃,那我就收起来吧。”
“你这丫头,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吃了。”皑用爪子拍掉阿祈伸来的手。
不过一会,皑便将那一整张大饼吞入肚子。它舔舔嘴唇:“丫头,还有大饼吗?”
阿祈取出张大饼,打趣道:“上仙不是不爱吃吗?”
皑抢过大饼,嘟囔道:“我这不怕老家伙吃撑了嘛,替他分担点。”
“皑,不必勉强自己。”崐虽没笑,眼里却藏不住笑意。
“老家伙,你可真会损我。”皑扯着大饼,“丫头,你上山玩可以,以后有什么好吃的别藏着掖着,记得带上来啊。”
“那是自然。”阿祈点头如捣蒜。
接下来的时间里,阿祈几乎每天都跑进山里找崐和皑,有时也带上些好吃的。她教崐如何说白话文,崐又教她识些山中的草药和其功效;皑虽常常拿她开玩笑,却也时时在暗中帮她。
村里曾有过一次严重的疫情,连李叔也因病几乎丧命。好在山神扮成医生,下山救回了李叔,又传授防治的办法,使村子的疫情风波很快就平息了。
阿祈记得皑曾跟她提过崐是因为私自帮助凡人而被贬为山神,因此去问崐:“山神哥哥,你会不会因为帮助我们而受罚啊?”
崐笑着摸摸她的头:“不会,我只需护住这山就好。”
她又去问皑,可它支支吾吾的尽绕弯子,她也没再多提。
阿祈原以为这样的日子可以持续很久很久,直到那天,她看到李叔开始收拾行李。
她抓着李叔的手臂:“李叔,为什么要收拾行李?”
李叔拉开她的手:“阿祈,我们要搬进城里住,这样方便你上学。”
“我不要!村子里也有学校啊!”阿祈喊道。
“阿祈,我和你的爹娘都不希望你一辈子留在村里,你需要走出去。”李叔叹了口气。
“可大敦他们和山……”阿祈把剩下的话憋了回去。
李叔故意提高了音量:“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已经决定好了!哎……阿祈!”
阿祈头也不回地跑出家门,冒着雨冲进山里,一直跑到湖边。
“阿祈?”崐将她带到巨树下,用法术替她烘干衣服,“你的伞坏了?”
阿祈紧紧地抱着崐,大哭道:“李叔要带我搬进城里,可我舍不得你们啊……”
皑用爪子拍拍阿祈的头:“这不好事嘛,出去开开眼对你也好啊。”
“可……”阿祈抽噎着。
“皑说得没错。”崐拍拍阿祈的背,“去了城里也可以回来的。”
皑背过身,语气有些古怪:“再说了,你去城里能见到好多新奇的东西,到时候可以一起带回来给我们瞧瞧。”
“来,带上这个玉佩吧。”崐取下腰带上那块白里泛绿的玉佩,塞入阿祈手心,“我们会一直等阿祈回来的。快回去吧,莫让李叔担心了。”
阿祈点点头,崐和皑一直送她到山脚。
其实她早就发现崐和皑也红了眼,但装作没看见。在山脚,她又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拥抱。
“山神哥哥和狐狸上仙,记得等我回来。”
“好。”
……
去到城里的那几天,她抓着玉佩哭了好久。因为——在城里,她找不到山。后来,她在城里结识了很多朋友,也接触了很多村里没有的新事物,可她一直忘不了崐和皑。
在很久以后,阿祈才知道,李叔带她进城,不仅仅是让她走出村子,更是远离那座山——他发现了阿祈常常带着篮子溜进山里,担心是山里的妖怪给她灌了迷魂药。
刚开始,阿祈真的很生气,还和李叔大吵了一架;但最后,她还是选择原谅李叔——如果崐和皑在的话,也会让她选择原谅的吧。
进城的几年后,阿祈终于回到了村子,她真的有太多太多要跟崐和皑分享的了。于是,到的第一天,她迫不及待地带上玉佩来到山脚下,却发现一切都变了——山被开发成了景区。
她按照记忆走,却怎么都找不到小时候的那个湖。
阿祈抓住一个工作人员:“请问这山是不是有个湖啊?”
“是啊,就在山腰那儿。”工作人员点点头,“你一直往前走就是了。”
“谢谢!”她心中又燃起了希望,但很快,眼前的现实给她浇了一盆冷水——这不是那个湖,连湖中的鱼都不一样。
一片枯叶坠入湖面,惊散湖中的灰鱼。
“怎么会这样?”眼泪从她的眼中溢出,“你们是在逗我玩吧?快出来吧……”阿祈在湖边缓缓蹲下。
“骗子!你们这些骗子!说好的等我回来……”阿祈朝着湖大喊,丝毫不在意游客投来异样的眼光。后来,她被工作人员赶了出来。
她想把玉佩摔碎,却又不忍心——这是崐和皑留给她最后的念想。但从此,她再也没怎么回过村子了,也没见到那个善良的山神和那只刀子嘴豆腐心的白狐。
“她失望地离开村子的那天,天也下着雨,和他们第一次相遇的一样……”
我抹去眼角流出的泪,扭头看向随安,发现她也红了眼。
“这也太惨了吧……那崐和皑到底去哪了?”随安问。
我叹了口气:“谁也不知道。”我也想知道啊,他们去了哪里……大山被破坏了,他们还能到哪里去?
随安给我递了张纸巾:“这不会是你的故事吧?阿祈阿祈,和你的名字好像啊,而且,你也是由叔叔带大的。”
我摆摆手,别过头,以免让她看到泪水涌出我的眼眶:“怎么可能,有些地方我乱编的,我哪记得那么清楚。”
“也是,这怎么可能是真的。”随安点点头。我看出了她的怀疑,但她也没再多问。
我仍看着那座青山。我选这间大学,是因为这里可以看到山,也背靠着山。这么多年了,我还是放不下他们啊……
“我出去走走。”我拿起那把旧得不行的油纸伞。
随安拉住我的手臂:“可外面在下雨啊。”
“无碍。”我扯出个笑容,“再说了,我还有伞呢。”
……
我一直逛到学校的湖边,就在山脚下。湖里养了好些红锦鲤,Uw.nsh.c我常常带些面包来喂他们。
我撑着那把槐黄色的油纸伞,蹲在湖边,手里摩挲着那块光滑的玉佩。
大大小小的雨滴撞入湖面,激起大大小小的水圈,打散我的倒影。那些红锦鲤在我面前你推我挤,嘟着厚厚的嘴唇等待从天而降的食物。
一片翠叶落下,被这条鱼吞下、吐出,再被那条鱼吞下、又吐出……
真期待身后那一声“何人?”
泪水又一次模糊我的视线。
我又在幻想什么啊……
“喂。”
我回过头,这些年日思夜想的一神一狐就站在我面前。
出幻觉了?我揉揉眼睛。
“丫头,长那么大了,怎么还爱哭鼻子啊……”皑别过头,“我告诉你啊,我才没哭,只、只是沙子进眼睛了!”
“阿祈,对不起,让你久等了。”崐上前抱住我,眼泪从他眼里涌出。
熟悉的木香又一次萦绕在我的鼻腔。
皑也扑了过来:“哎哎哎!还有我!”
“你们为什么要骗我……”我抽噎着,“疫情那次你们也被罚了吧……”
崐点点头:“没事,罚得不重。只是后来他们要开发景区,大山被破坏……”
皑替崐说了下去:“然后天尊又加大处罚……总之就是现在,我们来到这座山。”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我说。我何曾不明白,他们为此吃过的苦头,是不愿意告诉我的。
那一天,天灰蒙蒙的,时间和历史的轮轴缓缓转动,使我们的命运轨迹又一次交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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