皎月高挂在星空之间,宛若一轮高贵的玉盘,乳白的月光彷如一层轻轻披放在沙地之上的薄纱,不遗余力地想融入黄沙之中。繁星铺满了整片天空,和苍穹下不计其数的沙石遥相呼应。月色和星光缓缓渗进风里,黑暗里,同时亦如凛冬的寒意渗透徐正明的心底,忧虑满怀……
时间已过整整两天,搜救人员始终不见迹象,哪怕是侦察机在上空飞过的安慰也没有。我们被遗忘了,他无力地想,被困在了共和国最大——号称死亡之海的塔克拉玛干沙漠之中。
事件发生的经过他记忆犹新——
本不过是稀松平常的一次旅行。于2019年10月2日,他们抵达了KS达瓦昆旅游景区。当天的游客非常少,景区显得格外的冷清,除去他们之外鲜有来往游客。其中有一个项目是体验沙漠骆驼,他记得是在出发近20分钟之后,意外不请自来——人们还没来得及赞美这次的旅途,没来得及分享沿途的喜悦,一切都来的突然而诡异......在西北,喜怒无常的风对于人们来说是见怪不怪,但徐正明还是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面沙尘暴。
“沙暴!是沙尘暴!”他听到数个声音奇怪而尖锐。
他已然分辨不出哪个是谁的声音,紧接着连骆驼们也乱作一团。他向身后望去,只见细沙自平地起,天与地之间仿佛出现了一座巨大的桥梁通道,遮天蔽日,所过之处,黄沙肆虐,之前的一片美景瞬间化为乌有。
慌乱之余他下意识地看向向导寻求主意。向导是个面容沧桑年约45岁的维吾尔族大哥,五官立体,留有一脸络腮胡,眼睛呈棕色并且深邃,活像个中东地区的人。只见向导目光扫过惊慌的骆驼,用他听不懂的维吾尔语向骆驼呵斥。
他不好判断身后的沙尘暴距离他们还有多远,只是这时候骆驼已经在主人的命令和面对天灾的本性之间迅速做出了抉择,它们开始疯狂乱窜。骆驼的全速奔跑让人们不得不使出浑身解数以防摔落,骆驼在沙尘暴距离甚远便开始动身狂奔,却在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在与狂风的赛跑中败下阵来。强风卷席着沙石呼啸而至,白天变成了暗日……在看到胡杨树的时候人们不得不当机立断跳下骆驼,环抱着树干抱作一团——徐正明和林邈手臂勾住树干,他在余光中看到朱阳阳在里面整个抱住林邈尖叫不已,陈憬则蹲下身子和另一名女性缩抱在一起;搭着徐正明肩膀的鲁毅中闭着双眼,面容扭曲;另外还有三人则在另一棵胡杨树的树下寻求庇护……人们固然害怕,却谁也不敢松动,心跳的速度在不断地飙升。他们的鼻子,耳朵,嘴巴都已经被沙子堵死,胸口越来越闷,呼吸越来越困难……沙子在风力的作用下像水浪一样连绵不绝地拍到人群里,人们除了狂风的嘶吼声什么也听不到,除了漫天飞舞的沙子什么也看不到......
紧接着世界就归于寂静了。
徐正明看到了自己在人类社会中挣扎的过往——出生-上学-长大-毕业-工作-失业-待业-工作-失业......无休无止。由于贫富差距的原因,他逐渐和亲朋好友淡了关系,断了联系,慢慢地意志消沉、慢慢地借酒浇愁、慢慢地身体变得肥胖。是不是每个人在死的时候都会看到这样的情景?他想,有没有天堂或者地狱?接着他就醒了。
徐正明睁眼的时候正是向导将他从沙堆扒出来,只觉得头昏脑涨,耳鸣眼花,奋力挣扎着爬到一旁。他看到有人在不断地扒沙子,刨人和物资。他挣扎着想起来,但是身体不听使唤,又重重地摔了下去,行动实在是艰难,他得缓一缓。
这种不堪与弱小,让他想起生活中不如意的自己。要是在平常,遇到不顺心或者无能为力的事情时,他往往会选择用酒精来麻痹身体与大脑神经,他自知这样做不过是越陷越深,谁不知道呢?但他允许自己把这认为是短暂的胜利,至少有那么一点时间,那些关于房子、工资、婚姻、家庭、未来、健康的烦心事通通都叨扰不了他了。他不过是是芸芸众生中在社会底层挣扎的一个无关紧要的人,身体看起来尚有生机,灵魂已经行将就木。他认为自己在内的很多人在踏出校园的那一刻已经死了,甚至大学还没有毕业就已经行尸走肉了。社会中总要有这么一些人,扎根在最底层,衬托着那些高高在上、顺风顺水的顶层人物。
“草!刚出来就这么晦气。”一个穿着宽松灰衣的男人骂咧地打断了他的思绪。那是个皮肤黝黑、面容刚毅的中年男人,身高不高,但是他身上的气场总会让徐正明联想到影视中的黑社会大佬。
徐正明高高举起手机,说:“你们有信号吗?”
陈憬说:“沙尘暴来临之前信号就很不稳定,我想发朋友圈都没发出去。”陈憬留了一头短发至肩,身材偏瘦,阳光又感性。徐正明认为,除了相貌之外,她的自来熟性格可能也是众多男同事围着她团团转的原因之一。
鲁毅中看向她。“那你之前怎么不说?”有一丝责怪的意味。这人性情直板,不懂变通,甚至到了偏执的地步。徐正明也是在这次同游才发现这人如此难相处,想到他们还是宿友,他就不知如何是好。
“谁看到向导了?”朱阳阳左顾右盼。徐正明在平时工作生活中也接触过朱阳,不过他一直没有看懂过这个女同事,和她关系比较近的都是单位中那些颜值较高的男同事,他甚至没见过她和女同事走在一起过。他一度曾以为她和一个同事擦出了火花,却也总是见她和林邈这个有妇之夫在一起,在外人看来难免有些暧昧情愫。
“那老家伙就没有从骆驼跳下来!”一个身穿白色体恤的男人埋怨道,“屁股也是硬,骆驼那样跑也颠不出他的臭屎。”他身材匀称,皮肤亮白,相貌堂堂,年龄不超二十三岁,说出来的一番粗话话却让徐正明难以苟同。
“他妈的!经过这番折腾,我们连原来的路都找不到,他爱死不死,问题是我们怎么回去!”那个穿宽松灰衣的人也是一顿咒骂。
徐正明一番观察发现,那四个人是一起的,以穿灰色衣服的男人为首,而那个形象不错的人带了一个女朋友。
“我们找找他吧,可能在不远处。”这几个满口脏话的人实在是让徐正明很不舒服。
天空蔚蓝而深邃,万里无云,无一物点缀其间,金黄、辽阔的无边沙地与之深情相望,诉说着沉默的恪守……看起来美得像一幅画,仿佛刚刚过去的灾难是噩梦一场。
时至正午,除了零星的胡杨树之外,目之所及皆是一片金黄。日光将沙子和空气都热得滚烫,纵使眼前是美轮美奂的自然画卷,也瞬间变成了人间炼狱。
“见到他我一定先给他两嘴巴子。”那个为首的吸了一口气,指了指那个带有女朋友的人。“要我说......你叫什么了?”
“义哥问你呢!”高大的人拍过他的头。
那人马上回答:“我叫黄一凡,义哥。”
“要我说,黄一凡。”他接着说,“你当初就该把他从骆驼拽下来。向导不管游客就跑了,什么东西!一点职业素养都没有。”
“我们休息一下吧,义哥。”黄一凡看着前方两棵胡杨树下的树荫气喘吁吁地说。
“走!”
在寻找向导期间徐正明几人没说多少话,多半是那三个人脏话连篇的说个没完,估计是累了,来到阴凉处歇息倒是闭上了嘴巴。
“你好,我叫徐正明。大哥怎么称呼?”他尽量让语气听起来礼貌,他们现在是同一根绳子上的蚂蚁,迟早要打交道。
“修义。”他说完便扭过头去,不再说话。徐正明总是觉得修义和其他人格格不入。
“我叫顾飞。”那个身材高大的人说。
“黄一凡。”黄一凡看向另一边,“这是我女朋友,杨亿一。”
杨亿一点点头。她有着一头长长的乌黑秀发,身材姣好,面相他们两个倒是挺般配。不过一路上徐正明没有在他们之中感受到年轻人身处热恋中的甜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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