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青山想了一下,才道:“高姑娘,你想象一下,风雪交加时节,斫琴人行走于幽深松林,耳中听松涛阵阵,感应万千松木响应天地之风声,借自然之力甄别琴材之优劣,这不是天人之选吗?”
高雪菱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她是聪慧女子,杨青山虽然只是只言片语,她却早已在脑中脑补了无数画面出来。
杨青山俯下身子闻了闻琴身,随后左手轻触徽位,右手随意弹了个泛音,细细一听,才说道:“这块松木制琴前已是旧材,且用火烘烤过,以除去松脂,再经过自然老化,木质中的水分已经蒸发殆尽,所以声音才能如此古透松润,好琴!”
他说得头头是道,高雪菱忍不住赞道:“杨公子才是鉴琴的行家,雪菱佩服!”
任谞、田星洲、吕公子、时公子等人见她如此夸赞杨青山,个个心中都有些不悦,只有刘群升觉得脸上有光。
刚才他被田星洲指责胡乱带人来此,多少有些郁闷,此刻终于一吐心中块垒,好不舒畅。
不过他总觉得杨青山变了,印象中,杨青山以前多少爱说爱笑,跟眼前这个冷静甚至可以用冷酷来形容的少年似乎不是同一个人。
再一想又释然了,可能,紫盖山的那件事对他影响太大吧。
“雪菱你看,今日没后悔跟我出来吧,多认识些朋友,总能有些不一样的火花。”高颢然欣然说道,今日他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说服自己这个妹妹与他一起偷溜出府。
高雪菱冲兄长微微一笑,还想再问杨青山什么,却听陈青痕道:“菱妹妹,既是好琴,不如你再为我们弹奏一曲吧,我等着学呢。”
“是啊雪菱,大家都等着呢。”高颢然也满怀期待地催促道。
高雪菱微微一笑,也不言语,大大方方地在琴前坐下,准备盥手。
趁她盥手的这会儿时间,众人一一回了座位,唐掌柜临时给杨青山加了张案桌,就摆在陈青痕边上。
坐好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高雪菱身上。
琴旁,唐掌柜早已命人点上一炉上好的沉香。
轻烟袅袅中,端坐琴前的女子好似落入凡间的仙女,清澈的双眸像望着情郎一样凝视古琴,深情而专注。
十指修长纤细,如羊脂般光滑白嫩,轻轻掠过琴面上每一处精致的凹凸,像在轻抚情人的肌肤,温柔而多情。
四下里一片安静,所有人都屏声静气,落针可闻。
忽然“叮”的一声,琴声起。
清越、脆亮,直抵人心,如聆天籁。
偌大的院子中,很快被优雅的琴声充盈,让人瞬间遗忘一墙之外的喧嚣。
那琴声时而清虚嘹亮,如天地之广阔、风水之澹荡,时而简静坚实,如钟鼓之巍巍、山崖之磊磊,时而脆美清莹,如蜂蝶之采*花、蜻蜓之点水。
时而清丽,时而浑厚,听得在场诸人如痴如醉。
即便是唐掌柜这种不懂音律之人,也被那悦耳动听的琴声感染了。
直到一曲弹罢,众人竟还沉醉其中,仿佛耳边还有那轻盈的韵律,绕耳不绝。
琴声歇。
院中安静许久,才有人恍然拍起掌来。
高雪菱缓缓起身,目光扫过,见众人无不陶醉赞赏,心中也觉欣喜得意。
下意识地朝那位杨公子望去,却见他整个人痴痴傻傻,心中顿时更加得意。
琴乐之道,能有听众知已,最是让人欢喜。
可下一刻,这欢喜便如烟消散。
因为细看之下,她赫然发现,那位杨公子似乎并不是因为琴声美妙而失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这个弹者身上,可唯独杨公子的目光,却明显落在另一人身上。
“他对青痕姐姐,似乎很不一样……”
没来由的,高雪菱心中竟生出一丝淡淡的失落感,片刻前的那些欣喜得意,竟一下子消散殆尽。
随后,不出意外的,入耳是一片夸奖赞叹声,甚至连杨青山也礼貌性地赞美了两句,高雪菱却也只是勉强一笑。
“雪菱,这首曲子叫什么名字,”高颢然好奇问道,“为何以前从未听你弹奏过?”
“是我最近新谱的曲子,还未曾起名。”
陈青痕笑着问:“菱妹妹,可曾记有谱子?”
“只记了半首。”
“那等你记了整首,可否借姐姐誊抄一份?”
“当然可以。”高雪菱宛然笑道。
“太好了,到时候我定日日练习,若是能达成妹妹一半的水准,也无憾了!”陈青痕笑言。
听她这么说,杨青山心中不禁有些奇怪。
以自己前一世对她的了解,陈青痕对音律之事并无特别爱好。
难道这是交际需要吗?
或许是吧。看得出来,高颢然似乎对她极有好感,并不介意她的商女子身份,两人之间一直有说有笑。
心里刚这么想着,耳边便传来高家公子热情的声音:“陈姑娘要是喜欢这琴曲,欢迎多到府上作客,我这妹妹定然乐得日日弹给你听。”
陈青痕笑说“一定一定”,不知是客气还是当真。
“众器之中,琴德最优。高姑娘琴艺高超,琴声动听至极,真叫我辈男士汗颜,”坐在首座的任谞忽然感叹道,随后转头望向对面的田星洲,意味深长地问:“星洲,你说是不是?”
向来以他马首是瞻的田星洲最是了解他的心思,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已然会意,当下点头笑道:“在座几位男士的琴艺田某都曾领教过,任少,高公子,包括刘公子,比起田某来,只怕也胜不到哪里去。不晓得吕公子与时公子……”
时公子还未反应过来,吕公子却明显已经捕捉到了某种信息,连忙摆摆手说:“在下与时公子皆是琴艺平平,上回还被群升兄笑话呢。”
田星洲会心一笑,目光自然而然地朝杨青山这边望过来。
“刚才杨公子说起琴来引经据典,头头是道,想必一定精于琴艺。田某有个提议,不如请他为我们弹奏一曲,也算代表在座几位男士,大家觉得如何?”田星洲大声问众人道,言辞间热情高涨,让人不好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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