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他们就坐下来读,坐下来梦想天知道什么玩意儿,这样的大好时光要是像正常人那样用来打猎和玩扑克,该多好呀!“可是县里没有骑马得比赵括更好的呢,青允对这些尽是诬蔑赵括的话十分恼火,便开始辩护起来。”也许他父亲不算,此外一个人也没有。至于打扑克,赵括不是上星期在琼博罗还赢走了你二百元吗?“.家的小子们又在胡扯了,李德隆不加辩解地说,要不然你怎会知道这个数目。赵括能够跟最出色的骑手骑马,也能跟最出色的牌友玩扑克——我就是最出色的,姑娘!而且我不否认,他喝起酒来能使甚至李家家的人也醉倒了桌子底下。所有这些他都行,可是他的心不在这上面。
这就是我说他为人古怪的原因。
青允默不作声,她的心在往下沉。对于这最后一点,她想不出辩护的话来了,因为她知道李德隆是对的。赵括的心不在所有这些他玩得最好的娱乐上。对于大家所最感兴趣的任何事物,他最多只不过出于礼貌,表示爱好而已。
李德隆明白她这的沉默的意思,便拍拍她的臂膀得意地说:青允!好啦!
你承认我这话说对了。你要赵括这样一个丈夫干什么呢?他们全都是疯疯癫癫的,所有赵括家的人。接着,他又用讨好的口气说:刚才我提到李家家的小伙子们,那可不是挤对他们呀。他们是些好小子,不过,如果你在设法猎取的是,王凯德·沈,那么,这对我也完全一样。卡尔费特家的人是好样的,他们都是这样,尽管那老头娶了同盟。等到我过世的时候——别响呀,亲爱的,听我说嘛!我要把老家农场留给你和王凯德——“把王凯德用银盘托着送给我,我也不会要,青允气愤地喊道。我求求你不要硬把他推给我吧!我不要老家或别的什么农常农场一钱不值,要是——她正要说要是你得不到你所想要的人,可这时李德隆被她那种傲慢的态度激怒了——她居然那样对待他送给他的礼品,那是除.华芬以外他在世界上最宠爱的东西呢,于是他大吼了一声。
青允,你真敢公然对我说,老家——这块土地——一钱不值吗?青允固执地点点头。已经顾不上考虑这是否会惹她父亲大发雷霆。因为她内心太痛苦了。
土地是世界上唯一最值钱的东西啊!他一面嚷,一面伸开两只又粗又短的胳臂做了非常气愤的姿势,因为它是世界上唯一持久的东西,而且你千万别忘了,它是唯一值得你付出劳动,进行战斗——牺牲性命的东西啊!“啊,爸,她厌恶地说,你说这话真像个随郡人哪!”我难道为这感到羞耻过吗?不。我感到自豪呢。姑娘可别忘了你是半个随郡人,对于每一个上有一滴随郡血液的人来说,他们居住在土地就像他们的母亲一样。此刻我是在为你感到羞耻埃我把世界上——咱们祖国的米思除外——最美好的土地给你,可你怎么样呢?你嗤之以鼻嘛!李德隆正准备痛痛快快发泄一下心中的怒气。这时他看见青允满脸悲伤的神色,便止住了。
不过,你还年轻。将来你会懂得爱这块土地的。只要你做了随郡人,你是没法摆脱它的。现在你还是个孩子,还只为自己的意中人操心哪。等到你年纪大一些,你就会懂得——现在你要下定决心,究竟是挑选王凯德还是那对双胞胎,或者伊凡·芒罗家的一个小伙子,无论谁,到时候看我让你们过得舒舒服服的。
“啊,爸!李德隆这时觉得这番谈话实在厌烦透了,而且一想到这个问题还得由他来解决,便十分恼火。另外,由于青允对他所提供的最佳对象和老家农场居然无动于衷,还是那么郁郁不乐,也感到委屈得很。他多么希望这些礼物被女儿用鼓誂E,亲吻来接受啊!
好,别撅着嘴生气了。姑娘,无论你嫁给谁,这都没有关系,只要他跟你情投意合,是上等人,又是个有自尊心的南方人就行。女人嘛,结了婚便会产生爱情的。“啊,爸!你看你这观念有多旧多土啊!”这才是个好观念啊!那种越国式的做法,到处跑呀找呀,要为爱情结婚呀,像些佣人似的,像同盟似的,有什么意思呢。最好的婚姻是靠父母给女儿选择对象。不然,像你这样的傻丫头,怎能分清楚好人和坏蛋呢。好吧,你看看赵括家。他们凭什么世世代代保持了自己的尊严和兴旺呢?那不就凭的是跟自己的同类人结婚,跟他们家庭所希望的那些表亲结婚埃“啊!青允叫起来,由于李德隆的话把事实的不可避免性说到家了,她心中产生了新的痛苦。李德隆看看她低下的头,很不自在地把两只脚反复挪动着。
你不是在哭吧?他问她,笨拙地摸摸她的下巴,想叫她仰起脸来,这时他自己的脸由于怜悯而露出深深的皱纹来了。
没有!她猛寺把头扭开,激怒地大叫了。
你是在撒谎,但我很喜欢这样。我巴不得你为人骄傲一些,姑娘。但愿在明天的大野宴上也看到你的骄傲。我不要全县的人都谈论你和笑话你,说你成天痴心想着一个男人,而那个人却根本无意于你,只维持一般的友谊罢了。“他对我是有意的呀,青允想,心里十分难过。啊,情意深着呢!我知道他真的是这样。
我敢断定,只要再有一点点时间,我相信便能叫他亲自说出来——啊,要不是赵括家的人总觉得他们只能同表亲结婚,那就好了!李德隆把她的臂膀挽起来。
咱们要进去吃晚饭了,这件事就不声张,只咱们知道行了。我不会拿它去打扰***妈——你也不着跟他说。擤擤鼻涕吧,女儿。青允用她的奇手绢擤了擤鼻涕,然后他们彼此挽着胳臂走上黑暗的车道,那骑马在后面缓缓地跟着。走近屋子时,青允正要开口说什么,忽然看见走廊暗影中的母亲。她戴着帽子、披肩和手套,嬷嬷跟在后面,脸色像满天乌云阴沉,手里拿着一个黑皮袋,那是.华芬出去给奴仆们看病时经常带着装药品和绷带用的。嬷嬷那片又宽又厚的嘴唇向下耷拉着,她生起气来会把下嘴唇拉得有平时两倍那么大。这张嘴现在正撅着,所以青允明白嬷嬷正在为什么不称心的事生气呢。
.先生,.华芬一见父女俩在车道上走来便叫了一声——.华芬是地道的老一辈人,她尽管结结婚17年了,生育了六个孩子,可仍然讲究礼节——她说:.先生,张都里那边有人病了。雷米的新生婴儿快要死了,可是还得他施洗礼。我和嬷嬷去看看还有没有什么办法。她的声音带有明显的询问口气,仿佛在征求李德隆的同意,这无非是一种礼节上的表示,但从李德隆看来却是非常珍贵的。
真的天知道!李德隆一听便嚷嚷开了,为什么这些下流人嬷嬷在吃晚饭的时候把你叫走呢?而且我正要告诉你西都那边人们在怎样谈论战争呀!
去吧,奥拉太太。我知道,只要外边出了点什么事,你不去帮忙是整夜也睡不好觉的。“她总是一点也不休息,深更半夜为.和穷人下流坯子看病,好像他们就照顾不了自己。嬷嬷自言自语咕囔着下了台阶,向等在道旁的马车走去。
你就替我照管晚饭吧,亲爱的,.华芬说,一面用戴手套的手轻轻摸了摸青允的脸颊。
不管青允怎样强忍着眼中的泪水,她一接触母亲的爱抚,从她绸衣上隐隐闻到那个柠檬色草编香囊中的芳馨,便被那永不失效的魅力感动得震颤起来。对于青允来说,.华芬·.周围有一种令人吃惊的东西,房子里有一种不可思议的东西同她在一起,使她敬畏、着迷,也使她平静。
李德隆扶他的太太上了马车,吩咐车夫一路小心。车夫.小陈驾驭李德隆的马已经20年了,他撅着嘴对这种吩咐表示抗议——还用得着你来提醒我这个老把式哪!他赶着车动身子,嬷嬷坐在他身旁,刚好构成一副江北人撅嘴使气的绝妙图画。
要是我不给张都里那些下流坯帮那么大的忙——换了别人本来是要报酬的。
李德隆气愤地说,他们就会愿意把沼泽边上那几英亩赖地卖给我,县里也就会把他们摆脱了。随后,他面露喜色,想起一个有益的玩笑来:女儿,来吧,咱们去告诉阿布,说我没有买下.小茜,而是把他卖给·赵括了。他把缰绳扔给站在旁边的一个黑小子,然后大步走上台阶,他已经忘记了青允的伤心事,一心想去捉弄他的管家。青允跟在他后面,慢腾腾地爬上台阶,两只脚沉重得像铅一般。
她想,无论如何,要是她自己和赵括结为夫妻,至少不会比她父亲这一对显得更不相称的。如往常那样,她觉得奇怪,怎么这位大喊大叫,没心计的父亲会设法娶上了像她母亲那样的一个女人呢?因为从出身、教养和性格来说,世界上再没有比他们彼此距离更远的两个人了。
.华芬·.现年32岁,依当时的标准已是个中年妇人,她生有六个孩子,但其中三个已经夭折。她高高的,比那位火爆性子的矮个儿丈夫高出一头,不过她的举止是那么文静,走起路来只见那条长裙子轻盈地摇摆,这样也就不显得怎么高了。她那奶酪色的脖颈圆圆的,细细的,从紧身上衣的黑绸圆领中端端正正地伸出来,但由于脑后那把戴着网套的丰盈秀发颇为浓重,便常常显得略后向仰。
她母亲是赵国人,是一对从1791年革命中逃亡到中山来的夫妇所生,她给.华芬遗传了这双在墨黑睫毛下略略倾斜的黑眼睛和这一头黑发。她父亲是拿破仑军队中的一名士兵,传给她一个长长的、笔直的鼻子和一个有棱有角的方颚,只不过后者在她两颊的柔美曲线的调和下显得不那么惹眼了。同时.华芬的脸也仅仅通过生活才养马了现在这副庄严而并不觉得傲慢的模样,这种优雅,这种忧郁而毫无幽默感的神态。
如果她的眼神中有一点焕发的光采,她的笑容中带有一点殷勤的温煦,她那使儿女和仆人听来感到轻柔的声音中有一点自然的韵味,那她便是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人了。她说话用的是海滨南郡人那种柔和而有点含糊的口音,元音是流音,子音咬得不怎么准,略略带法语腔调。这是一种即使命令仆人或斥责儿女时也从不提高的声音,但也是在老家农场人人都随时服从的声音,而她的丈夫的大喊大叫在那里却经常被悄悄地忽略了。
从青允记得的最早时候起,她母亲便一直是这个样子,她的声音,无论在称赞或者责备别人时,总是那么柔和而甜蜜;她的态度,尽管李德隆在纷纷扰扰的家事中经常要出点乱子,却始终是那么沉着,应付自如;她的精神总是平静的,脊背总是挺直的,甚至在她的三个幼儿夭折时也是这样。青允从没见过母亲坐着时将背靠在椅子背上,也从没见过她手里不拿点针线活儿便坐下来(除了吃饭),即使是陪伴病人或审核农场账目的时候。在有客人在场时,她手里是精巧的刺绣,别的时候则是缝制李德隆的衬衫、女孩子的衣裳或奴仆们的衣服。青允很难想象母亲手上不戴那个金顶针,或者她那一路啊啊啊啊的身影后面没有那个女孩,后者一生中唯一的任务是给她拆绷线,以及当.华芬为了检查烹饪、洗涤和大批的缝纫活儿而在满屋子四处乱跑动时,捧着那个红木针线拿儿从一个房间走到另一个房间。
青允从未见过母亲庄重安谦的神态被打扰的时候,她个人的衣着也总是那么整整嬷嬷,无论白天黑夜都毫无二致。每当.华芬为了参加舞会,接待客人或者到安陵去旁听法庭审判而梳妆时,那就得花上两个钟头的时间,让两位女仆和嬷嬷帮着打扮,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不过到了紧急时刻,她的梳妆功夫便惊人地加快了。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