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山和我各自拖着一个蛇皮袋跟着下车,从弧形的铁栅门走进去小院,小院的地面是水泥地面,打扫得非常干净。走进院子里,看见院墙下用砖块垒砌的花台,花台上面种植着月季花,美人蕉。
宿舍的西边是一排洗漱房,两边分别写着宋体“男”和“女”字,洗漱房门口有条像喂马的食槽,槽上面一排水龙头。宿舍的东边是厕所,石灰墙面已经斑驳,墙的两边也写着仿宋体“男”和“女”字。
一楼,二楼有点宿舍门大半开着,门口或是走廊上,坐着,站着,或是走着花枝招展的少女,有的在,有的叽叽喳喳说着什么,有的在嬉戏,就像是一群群活泼可爱的小鸟。
自从走进院子,我感觉所有的姑娘都在看我,顿时感觉到脸上火烧一样;第一次见到这么多的姑娘有点难为情,同时感觉到许灼热的目光,不敢去看那些花枝招展的姑娘们,但心里涌现出阵阵欢喜,再一次证实来对了地方。
“都冲你看。”木山扭头对我小声说,快步走上楼梯。
我的虚荣心受到极大的满足,羞红的脸更不敢去看那些姑娘,将蛇皮袋扛在肩膀上,用蛇皮袋的一头挡住了脸,愉快地跟在木山冲向二楼。
王主任领着我和木山走进二楼7号寝室,里面有四张床,两张床空着,另外两张床上各躺着一个男伢:
一个白净的瘦瘦的男伢,中分头,眯着一对丹凤眼,见到王主任显得十分恭敬的样子,弯着腰像个汉奸模样。另一个男伢很黑,也是因为黑而看不太清脸部表情,小眼睛,头发很短,烫得弯弯曲曲。
“一个房间四张床,你们两人用这两张床,先休息几天,过几天就上班了。”王主任说,然后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就走了。
我和木山开始打扫床铺上的灰尘,中分头的男伢观察我们一会,从床上坐了起来,问:“老乡,你们是哪里的?”
“普济。”木山大大方方地憋着沙腔说。
“不知道哪里。”中分头的男伢摸了摸脑袋笑着说。
木山又连忙说,“江陵下面的镇。”
“哦,哦。”中分头的男伢恍然大悟,笑着说,“你们是江陵的,江陵,我知道。我们俩是川店的。”中分男伢说着话,指了指床上躺着的黑瘦的男伢。
木山再次大大方方地说:“我叫木山,他叫齐浔。”
“我叫黄平,他叫魏华松。”中分头的男伢热情地介绍。
我不屑一顾的样子,只顾着铺床。
“初来乍到,多多包涵。”木山提高声音喊。
“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黄平立刻高兴地回应,像跑江湖的人。
“好好,都是朋友,兄弟。”木山笑呵呵的说,看了我一眼,然后眼睛眨巴了一下,意思好像说,在外面就要多交朋友。
魏华松这时站起来,十分热情的样子伸出手与木山握了握,然后,又和我握了握手,我感觉到魏华松的手上有很厚的茧,也很有力,我不由得加大了力量,就在我加力量的时刻,魏华松松开了手。
黄平也想起什么来,伸出手和木山握手,两个人兴奋地笑起来。尔后,转过头来,和我握手。黄平的手很柔软,没有什么力量,我也是轻描淡写地表示了一下,就松开了手。
我感觉很好奇,也很兴奋,第一次感觉进入了社会,我想,难道这就是社会吗?
我们收拾好了之后,魏华松一声不吭给木山一叠饭菜票。木山推开魏华松,坚决不要。
“一个寝室的,客气什么?”黄平有些责备的语气说,认为我和木山不够意思一样。
“钱乃身外之物。”魏华松轻描淡写地说,“小意思啦。”
“都在一个寝室住了,还客气什么呢。”黄平在一旁大喊。
木山一个劲笑,显然是不好再推辞了,说:“你们这样够意思,我就收下了啊。”
“钱财如粪土,朋友值千金。”黄平用手捋了一下头发笑着说。
我暗自好笑,这句话是不是说错了。想了想,也没有去争辩,想不到眼前的人说出这样的话,而我却是为了钱财而来,是希望在这里上班,赚钱,然后购买公路车。
到了晚上要吃饭的时候,黄平整理好衣着,对我和木山说:“走,一起去食堂吃饭吧。”
于是,四个人一起走出小院,十分融洽地来到刚才坐双排座汽车经过的路上。
黄平想了想,问:“你们和王主任是亲戚?”
木山犹豫了片刻,笑着点点头,然后小声说:“这个,不要说出去。”
我暗自好笑,掩饰着情绪看向一边。
我们走了十几分钟就到了工厂,然后走进食堂。
食堂里的两个窗口排了十几个人。
“你坐着吧,我去打饭。”木山对我说,看了看食堂餐厅那边空空的饭桌,示意我去那坐着等。
我只好走到空桌旁坐下来等,食堂大约有两三百多平米,屋顶上悬挂着几把吊顶电扇,下面是几张硕大的圆桌子,圆桌子旁放着高靠背的椅子。餐厅的一个角落堆积着破损的几张圆桌,几把椅子和凳子。
木山端来饭菜,放到桌子上,然后坐了下来。黄平和魏华松放好饭菜,也都坐了下来。
长方形的塑料盘子里装着三个菜,一个豆角肉丝,一个白菜,一个西红柿炒鸡蛋,另一块是堆得满满的米饭,放着一副筷子。
“前两年,吃饭那叫一个热闹啊,一天三班倒,不管白天晚上,都有吃的哟。”黄平摇着头兴奋而高兴地说,言外之意就是说现在不如从前了。
“你们来厂里几年了?”木山一边吃饭,一边问。
“我们来了四五年了。”黄平笑着说。
“你们最高拿多少工资?”木山继续问。
“那时候,一个月拿一百多的工资,多爽啊。”黄平吃着饭说。
魏华松依然是一言不发,默默地吃着饭。
“现在呢?”木山问。
“现在,呵呵。”黄平笑起来,随着冷笑身体抖动起来,有些心灰意冷地调侃地说,“几十块吧,呵呵。”
魏华松瞪了黄平一眼,微微一笑,说:“厂里上新产品,重回巅峰。”
木山这才笑起来,看了看我,我们相视一笑。
一连几天没有上班。
我拿出信纸,想给谁写信,但想了半天,还是没有找到合适的人。
木山说:“要不,给我嫂子写封信吧?”
我愕然地看了看木山,不解地摇头。
木山笑了笑,又说:“就说,他们结婚,我不能参加了。还有就是,让她跟我哥说,我在沙市上班,让家里人都放心。”
于是,我提笔写信,将木山的大概意思写了。木山拿起信纸,大声念了一遍,感觉很好,就笑起来,说:“不亏是多读了几年书的人啊。”
木山和我一起去了一趟邮局,把信邮寄了。
我们回到寝室,还是想给谁写信,我想到了梅香,却不知道梅香的通信地址,便问木山,“木山,你知道梅香的通信地址吗?”
我这样一问,木山还愣住了,笑着说:“写什么信,当面说就行了。”
我不好再问,只好无聊地翻看一本小说。看了一阵,心情忽地不爽,径直走到楼道上。
天空中飘洒着小雨,就像千丝万缕的丝线在空中飞舞,小院里水泥地面已经湿了,闪着无数的光亮。
不知不觉中,嗅到一股淡淡的清香,这样的一种清香来自哪里?我四下里寻找,一无所获。
6号寝室门走出两个小姑娘,大约十四五岁的样子。她们俩都穿着海军风水手服,十分新颖、可爱。不一样的是一个姑娘穿着白色的凉鞋,另一个姑娘穿着蓝色凉鞋,她们露出的白嫩的胳膊和腿就像刚洗净的莲藕。她们挨着走廊的栏板站立着,显然有点害羞的样子,嬉笑间时不时窃窃私语。
我有些难为情,想离开吧,但又挪不动腿。
穿白色凉鞋的姑娘好像闻到了什么,脑袋伸入雨里,不停地用鼻子搜寻着什么。雨珠儿飘落在她稚嫩的脸上,形成晶莹透亮的水球,水球不断从脸上滑落。
穿蓝色凉鞋的姑娘鼻翼轻轻地煽动着,四下里张望着,忽然用手指着院子里的树干大喊:“燕子,你看!花开了,花开了。”
原来她叫燕子,燕子拍着手也一起大叫起来:“小娇,我看见了,我看见了,花开啦!花开啦!”
我顺着她们的眼光,发现树枝上绽放的一簇簇,一簇簇的花儿,白的,淡紫的,漂亮可爱,散发出阵阵清香,多么漂亮的花儿啊。
这是什么树,开着这么漂亮的花?我一时兴起想去问两个小姑娘,这是什么花?似乎没有这样的勇气,一时间再也找不到其他人可以询问的人。心想,这花跟桃花一样,也在春天里开?不知道是什么花?
我仔细地看着那一簇簇的花,像一个个小喇叭一个个紧挨着一块,多么可爱的花啊!
燕子和小娇的叫声惊动了好些人出来,楼道里一下子站立了好多人,木山和黄平,还有魏华松也来到走廊;楼下的寝室里也走出好多人,站立在小院里,抬头观看树上的花。大家都高兴地看着满树的花,叫嚷着,笑着,议论着。
姑娘们看着树上的花,蹦跳着试着用手够不着,依然不忍离开。
小娇推搡着魏华松,叫道:“快帮我们去摘一支花下来吧?”
燕子也在一旁蹦跳起来,催促着魏华松去摘树上的花。
一群姑娘一窝蜂围着魏华松,蹦蹦跳跳叫嚷着让魏华松摘花。
魏华松在姑娘们的面前极为腼腆,黑色的脸腾地变成了猪肝色。
姑娘们你一句,我一句叫嚷起来,请魏华松摘花。
魏华松再也不好在推托什么,已是蠢蠢欲动。
在场的姑娘们看到这样的情景,一起热烈地拍手叫好。
黄平继续鼓励道:“上,上,上。”
魏华松紧紧腰带,运了一口气,猛地从走廊上跳上了栏板上,慢慢蹲下来,双手展开,像一只大鸟展开了翅膀。
姑娘们顿时跳跃起来,有的拍手,有人发出尖叫。
魏华松纵身往下一跳,从二楼的栏板上直接跳到了一楼了,我看到这样的情形惊呆了,赶忙从栏板探出头看:
魏华松已经着地,双臂做了一个平衡的动作,像一只大鸟落到了院子里。
整个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呼叫声一片。
我吃惊不小,立刻想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心想,真不可小看魏华松啊。
魏华松脱掉鞋子,用手抱住树干,双脚蹬在树干上,像猴子一样一会儿就蹬到树丫上。
这时,二楼走廊的姑娘们一窝蜂跑到树下,与一楼的姑娘汇聚在花树下,一只只手伸向喜欢的花枝,叫嚷着,吵闹着,好不热闹。
魏华松十分高兴地摘下许多的花枝,一枝一枝递到姑娘们的手上。
小院里充满了欢声笑语,不一会,姑娘们都拿到了花,各自回寝室去了。
树下渐渐地安静下来,顷刻间没有人需要花枝了。水泥地面上像是下了一场话语,无数的花瓣铺洒在地面,就像一张花瓣地毯。
魏华松给自己摘了一大簇花,用嘴叼着,从树干上滑下来。
我再次想起什么来,等着魏华松上了二楼,猛地问:“这是什么花?”
魏华松先是一惊,挠挠头,笑而不答。
黄平冲到魏华松跟前,兴高采烈地说:“今天辛苦你了,我代表全厂男同胞向你表示感谢。”说完,对着魏华松做了个立正的姿势,正像电影里汉奸的模样毕恭毕敬的样子对“凯旋”的魏华松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迅速抬起手敬了一个军礼。
魏华松伸出食指挨了一下眉头,迅速回敬黄平一个独特、果断、帅气的军礼。
木山说:“哥们,想不到你还有一手。”
“他轻功了得。”黄平无比自信地指了指二楼的楼顶笑着说,“就是从这楼顶跳下去也没事。”
木山大笑起来,露出洁白的牙。
魏华松猛地吃惊地低头看了看木山的牙,好奇地问:“你的牙,怎么那么白?”
木山依然是大笑的样子,喊道:“教我轻功吧?”
魏华松立刻微笑起来,说:“你跳也没有事。”
黄平神秘地走到我的旁边,一支胳膊压在我的肩膀上,小声说:“哥们,等一会,我们去姑娘的寝室玩吧?”
我顿时非常紧张,完全没有想到会出现这样的事情,虽然有点不好意思,但内里充满了好奇。
黄平拍拍胸脯,叫道:“没事,大家一起去,我打头阵。”
魏华松低下头,也有点不好意思的样子,说:“你去,我不去。”
黄平赶紧说:“去,都去,玩玩,怕什么?”
大家相互对视发笑,像要进入宝藏那样激动而开心。
黄平和木山挤到镜子前,往头顶上喷摩丝,然后用梳子梳理,两个人不由自主地一边吹着口哨,一边换上干净的衣服,最后不忘把皮鞋擦得锃亮。
魏华松不声不响地洗了脚,换了双干袜子,穿好鞋子,用手把头发往后理了几下,就算是整理了。
我也没有衣服更换,带着一颗紧张不安的心,跟在木山的后面,走出了7号寝室。
黄平带头走在前面,但到6号寝室门口,他却想躲到后面去,被木山一把拉住,像推着一块盾牌一样站立在寝室门口。
魏华松伸手去敲门“咚咚咚”。随着敲门声响起,黄平还想挣脱,被木山死死地摁在寝室门上。
门被拉开了,露出一张圆圆的微笑的脸,一双乌黑泛亮的大眼睛闪动着美丽的光泽,微笑着说:“请进。”
“刘凤娇,谢谢,谢谢。”黄平充满感激的语气大声说。这时被后面的木山和魏华松推进了6号寝室。木山和魏华松就这样连推带拉就进去了,我尾随后面走进房间。
房间里充满了花香,夹杂着胭脂和香水的香味。我依然想知道,这是什么花,但不知道问谁,也不好意思去问,眼睛在寝室里游走。
姑娘的寝室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到处都放着花,窗户上插着,桌子上摆着,蚊帐里挂着,真是花的世界。
姑娘们围坐在一张用报纸糊的长方形桌旁,还在忙着修剪花枝,装扮各自花瓶,或者杯子等,嬉笑着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黄平和木山见机挤到了姑娘们的桌子旁坐下了。
魏华松一声不吭走到一个床铺上,索性躺到床上。
我不敢去挤到姑娘们中间,也不敢躺到一个姑娘的床上,连坐都不敢,只得站立在房间中央一动不动,站的时间长了显得有点尴尬,不知如何是好。
木山坐在刘凤娇的旁边,一只手帮着刘凤娇拿着花,让刘凤娇更好地修剪,另一只手不停地玩弄着手里拿着花;黄平也坐在燕子旁边,两只手拿着一枝花不停地转动着。桌子旁还有几个不认识的姑娘,她们专注地修剪着花枝,或说笑嬉闹,少男少女们乐在其中,房间不时发出阵阵笑声。
我继续站立着不知道怎么办,没有人搭理我,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想走出6号寝室,但想到这样做或许不好,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我再次扭头看躺在床上的魏华松,他似乎睡着了。我想,坐到床上去歇息一下吧。于是转身看看身后的床铺收拾得极为干净和平整,不好意思坐,迟疑了片刻,还是偷偷地坐了下来,等坐下来时立刻感觉屁股坐到了棉花堆里了,那样的一种柔软和很舒适,无法用语言来描述,极为享受的那种感觉。猛地,又觉得这样做了不妥,慌慌张张地问:“这是谁的床?”
“我的。”一张化着浓妆的脸转过来,表情很冷漠地说。
我很吃惊地看到姑娘浓妆而冷漠的脸,很想立刻站起来,但又不好意思起来,只觉得脸好烫。眼前的陌生的脸使我想起了一张熟悉的脸,那是梅香的脸。她们的脸有些相似,不同的是梅香从不化妆。眼前的姑娘明不仅化的浓妆,而且技艺精湛,浓妆使她看起来完美而艳丽,让人无法抗拒的美丽的脸庞。屋子里响起了七嘴八舌的谈论,大概意思是劝说姑娘让我坐。
片刻之间,就在我即将站起来的时候,还是那个声音,语气缓和了一些,淡淡的说了两字,“坐吧。”
我顿时松了一口气,得到了主人的允许之后,无比安心地坐着。同时感到莫大的荣幸与满足,幸福感传遍全身。然后,鼓起勇气用无比感激的目光投向所有为我说话的人的身上,很想说一句“谢谢”,但喉咙里只是吞咽了一阵口水。最后用极快的速度看了一眼那个姑娘,由于姑娘是背对着我,只能看到后脑勺上别致而漂亮的,有点像戏里的花旦的发髻,让我浮想翩翩:
内心之中立刻忽然萌发了从未有过的冲动:要是像木山和黄平那样坐在她的旁边,该有多好啊。但我终究没有站起来,只是无比喜欢喜地转过头,看见中间蚊帐上挂着一张小虎队的画,凝视了很久,很久。
时不时地,我的目光总会落到她的后背,还有脑后的发髻上,内心里总是充满了快乐。终于,从她们的谈话中,知道那个化着浓妆的姑娘叫郑青梅,顿感到无限的满足,反复念叨:郑青梅,郑青梅……好像一不小心就会忘掉一样。
我难以掩饰内心的喜悦,索性地站起来,内心里依然念叨着郑青梅的名字,独自走出了6号寝室,然后站立在6号寝室门口的栏板边,天空中,细如蛛丝的雨依然飘洒,无数光亮在闪烁着。我像是在看着树上的花,又像是在看雨,脑海里时不时闪现郑青梅的影子。
晚上,王主任来寝室通知员工明天上班,院子里立刻欢腾起来。
黄平,木山一起借故跑去6号寝室去玩。魏华松保持平淡的心情,好像并不热心去6号寝室了,他躺着床上吹口琴。
我很兴奋,因为来了这么久了,终于可以上班了。我想去告诉谁,但在寝室里,没有诉说的对象,我想着想着,再次走出7号寝室,来到走廊上,双手平放在护栏板上,眺望前方。小院外面有一条土路,坑坑洼洼,有几处水坑。再远一点,就是一座精神病医院,很少有人进出。
我又想起了梅香,心里默默地想着写信的内容:
梅香:
你好!
久违了。我们好久好久都没有见面了,大约十年了吧。我只是记得你小学二年级的样子。
我想,这么多年,你一定变化了不少。我很想见你一面,又担心什么。
对了,我想告诉你,我来沙市十多天了,今天王主任通知我们去上班了。我们寝室里,包括整个寝室的同事们都非常开心。
我的思绪停住了,想想,没有什么能说的话。
然后,又想,都来了沙市了,怎么就不去看看梅香呢?心想,还是和木山一起去看看吧。想到这里,还是感觉无聊,也想去6号寝室,但一个人不好单独去了,只好去寝室拿本小说来到走廊上看。
魏华松依然专注的样子吹奏小虎队的《蝴蝶飞呀》,这让我没有办法看小说。我索性回转过头,腰际靠着护栏板看魏华松专注地吹口琴。一曲吹完,他把口琴甩了甩,然后点燃一支烟,一边抽着,想着什么。
我脑子里再次浮现出郑青梅的样子,内心之中的那种喜爱越来越浓,越来越迫切。
第二天早上,寝室里的人都起得很早,迅速到楼下洗漱之后,急匆匆地奔向工厂。
木山和刘凤娇并行,一边走,一边说笑;黄平跟在燕子的后面,像一个保镖一样;郑青梅走着刘凤姣旁边,我几次想走到郑青梅的旁边,都没有勇气,只好远远地跟在后面,直到走进厂里的院子里。
我走进了车间里,第一眼看见了裴晓梅,她穿着一件洁白的衬衣,衬衣扎进了裤腰,使得不丰满的胸突出了一些,她站立在工作台旁,想着什么。
我走近裴晓梅,裴晓梅立刻回过神来对我喊道:“齐浔。”
“班长。”我也迅速回应。
裴晓梅微笑着问:“来沙市还习惯吧?”
我连连点头,想说什么,但表达不出来。
裴晓梅对我讲述工作流程和要领,然后一边手把手地教我,一边说:“首先把烤箱中的磨具取出来,装到简单的机械上;然后摁住下降开关,机械慢慢下降,模具沉入到装满橡胶的池子里浸泡;接着摁上升的开关,让浸满了橡胶的磨具徐徐上升,上升到了这个卡口处停住,稍微停顿一下,就按一下上升开关,把模具提起来;最后把沾满橡胶的模具送到烤箱里,关上烤箱门。在烤箱里烤十分钟,就取出来,挂到工作台上,把手套取出来,就这样循环。”
工作听起来很简单,我似乎听懂了,但还是不知道怎么做,又不好问,只是不做声。
裴晓梅突然问我:“你多大了?”
“十七。”我说。
“看上去像十五岁。”裴晓梅笑着说道。
我有点不好意思的笑笑,心想,难道我就是那种木讷的人吗?或者说后知后觉。想到这里,趁裴晓梅不注意的时候,眼睛不自觉地在裴晓梅微微隆起的胸部扫了一眼,洁白的衣服底下像是隐藏着两颗未成熟的桃子一样。
裴晓梅还是一遍一遍教我做事,就这样工作了半天,总算有点了解了。我也轻松起来,心想,就是这样的工作,其实也不复杂。
休息的间隙,裴晓梅笑着问:“你感到沙市好吗?”
我不好回答什么,因为在此之前,并没有什么让我感觉到很开心,或者很舒服的事情。我想起了郑青梅,郑青梅很漂亮,感觉两人之间相距甚远,远得互不相干的那种。想到这里,眼睛在裴晓梅的脸上停留了一下,那是一张极为朴实的脸,素面朝天。没有化妆,就连口红也没有涂。那双小眼睛遛的转悠着非常有神,十分可爱。我的心思不由地转移到裴晓梅身上。
“这排烤箱出完了,我们到另一排烤箱去出模具去。”裴晓梅说着,很带劲地工作,我也是跟着十分卖力地工作。
很快的,烤箱的模具都出完了。裴晓梅带着我来到另一排烤箱旁,意外地看见郑青梅在这里上班。
我不敢走到郑青梅的旁边,只好走到郑青梅的对面,我们之间只是隔着一张一米宽的木板。
郑青梅上班依然化了妆,改变了在寝室里的那种发髻,头发在脑后简单地扎起来,就像松鼠的尾巴那样翘得老高,也十分有趣。她穿着一件白色工作服,胸口的地方两个扣子之间裂开着,丰满的胸部随着呼吸一颤一颤,有种呼之欲出的感觉。
我不知怎么了,时不时地去看看郑青梅丰满的胸部,像是下一秒就会看到衣服撑破的那一刻。
“这是齐浔,”裴晓梅介绍说,“我们班里唯一的男伢,大家一起工作,相互学习,帮助。”说着,用手掌推着我,像似示意我自我介绍一番。
我非常紧张,说不出话来。立刻看裴晓梅,裴晓梅只好又用手掌对一个胖乎乎的姑娘着介绍说:“这是郭永珍。”
郭永珍像是讥讽我一样笑着,无端地拍起手来。我羞得满脸通红,同时对郭永珍的行为极为反感,表现出很冷淡的表情。
裴晓梅继续用手掌对着郑青梅,大声介绍说:“这位是郑青梅,不仅人长得漂亮,而且对工作认真负责。”
郑青梅无可挑剔的漂亮,让人一见倾心,自然而然的由衷的快乐!我再次认真地看着郑青梅,内心里发出阵阵的感慨:真漂亮啊!
“我们认识。”郑青梅一副淡淡的表情说。
“那好,大家在一起工作,相互帮助,相互提醒。”裴晓梅说。
郑青梅的美是无可替代,我想,如果能和她交个朋友,那该多好啊,但我感觉自己与郑青梅之间很大的距离,似乎两个人之间有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最后介绍的是小娇,小娇很害羞的样子不敢看我,使得我却很自然地看着小娇,小娇就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心想,这样的年龄应该还在学校读书啊,真的不应该在这里上班啊。
裴晓梅看了看手表,那是一块很精致的手表,细细的表链闪闪发光,那个小巧的表圈更是精致闪亮,里面像是镶嵌了宝石一样。裴晓梅的眼睛瞟了一眼表圈,就抬起头,朝我们所有的人看了一眼,喊道:“开始工作。”
我们几个人迅速冲向烤箱。这时,裴晓梅总会第一个来到,她使劲拉开了烤箱的门,里面呈现出已经烤好的模具。裴晓梅对于烤箱的把握十分精准,这是我不得不佩服的事情。还有,我想找像裴晓梅一样精明的女朋友,工作和生活也不用操心了。
我几次与郑青梅碰面,总是不忘看她一眼,很想说出一句什么话,但总是说不出一个字。我不停地鼓励自己,说上一句什么话,哪怕是在工作上的交流也行,当我面对郑青梅的那一刻,总是被郑青梅的美貌吸引,惊讶之余以至于忘记说话。我想,要是比郑青梅干得好,超过她,战胜她,她一定对我刮目相看,但实际上我没有郑青梅熟练,工作上根本比不过她。虽然如此,但我依然坚持努力干,希望能超越她。
裴晓梅看到我满头大汗,满意地递过来一条毛巾,笑着说:“擦擦汗。”
我不好意思接毛巾,用袖子擦了擦汗,继续干活。
裴晓梅对于我的表现很满意,问:“你讲讲你们那里的有什么吧?”
我一心想着工作,怎么超越郑青梅,面对裴晓梅的问话,不知怎么回答。再说,家里哪里有什么好玩的,那是一块贫瘠的土地,没有山,倒是有两个不大的湖,夏天长出荷叶,去湖里钓鱼,游泳,挖藕带吃。还有河,在河边放牛,玩水,就说这些吗?一切平淡无奇,有什么好说的呢。
裴晓梅见我没有说话,有点失望地看了看我,又问:“你怎么想来沙市?”
“不想种地。”我很直接地说。
裴晓梅笑了笑,继续问:“为什么不想种地呢?”
“我,我……”我想说什么,欲言又止。没有把去见鄢奉梅,遭遇冷遇的事情说出来。这件事,是我最想逃离村子的原因。
裴晓梅赶紧问:“怎么啦?”
我只好如实说:“不想挖鱼池,不想做小工,不想学手艺,不想像他们那样生活。”
裴晓梅连忙问:“为什么呢?”
“再怎么努力,”我摇摇头说,“还不是穷。”
裴晓梅一怔,又问:“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
“自由的生活。”我说。
裴晓梅大约认为我的回答很奇葩,更加好奇地问:“你有女朋友吗?”
“没有。”我说,脸通红,这时认为没有女朋友是一件很丢人的事。
“好好干,在我们厂里找个女朋友吧。”裴晓梅像是安慰我似的说。
我想起木山和刘凤娇,就是在谈朋友,心里好生羡慕。还有黄平和燕子也在进行之中。魏华松还没有迹象。我想,如果谈女朋友,是选择像郑青梅那样漂亮的姑娘,还是选择像裴晓梅精明能干的呢,我不得而知。
“怎么,”裴晓梅笑着说,“你怎么不说话呢?”
“我,”我掩饰着说,“没怎么啊。”
“好好努力干吧,慢慢的,会好起来的。”裴晓梅说。
但愿吧,我想,面对现实只能如此了。想到这里,暗暗告诫自己,今后听从裴晓梅的话,先把工作搞好。
中午吃饭时间到了,同事们大都到食堂吃饭去了。我才想到魏华松给木山的饭菜票吃完了。想到这里不知道怎么办,看看车间里的茶水间,心想,等会等没有人的时候,就在车间里喝点水吧,然后等到上班。
裴晓梅看我站着不动,催促问:“你怎么还不去食堂吃饭呢?”
我摇摇头,心里一阵发酸,强忍着情绪说:“不饿。”
“等一下。”裴晓梅说完就走进更衣室。一会裴晓梅走过来,塞给我一张饭菜票。
我连忙摆手拒绝。
“拿着啊,我都是回家吃饭,这些,我用不着。”裴晓梅坦然地说,一只手抓住我摆动的手,另一只拿着饭菜票的手强行将饭菜票放到我手心。一股暖流包围着我,我眨着眼,控制着眼泪不要流出来。
我只好接受裴晓梅的饭菜票,内心无比感动,眼里噙着眼泪,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我想:先用她的饭菜票吧,等发了工资还人家。
“快去吃饭啊。”裴晓梅用手推着我的肩膀说。
“你呢?”我哽咽地问。
“你快去吃啊,吃饭了,再休息一会。”裴晓梅笑着说。
我望着裴晓梅微笑的脸,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裴晓梅依然微笑着走了,快速地走出车间。
我拿着饭菜票,走出车间,正好碰到木山。
木山看着我,急急忙忙地说:“我们一起赊饭吃。”
“我,有票。”我说,眼睛里闪亮着泪花。
木山疑惑地问:“你怎么还有票?”
“班长给的。”我很激动的样子说,内心里依然温暖。
“我的班长怎么不给我饭菜票呢?”木山十分纳闷地问。尔后,笑着推了我一把,“你个家伙,你们班长是不是对你有意思?”
“怎么可能?”我眨着眼说,“我们是农村的,人家可是沙市人。”
“她是郊区的,”木山笑着说,“郊区,和农村有什么区别?”
木山的话,似乎增添了我的信心,但我还是不敢那样想,便问:“你认为,裴晓梅愿意和我好吗?”
“要不,怎么给你饭菜票呢?”木山笑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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