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早晨,在走往公司的路上,看着铺满地的灿烂阳光,陆文嘉一下子找着了方向感,实实在在地感受出来了自己是在往东走,一如从农发行的家走往城关中学父母的家。到深圳已经三个年头,满打满算已快两年时光,陆文嘉的方向感一直没有扭过来,感觉中的方向总要同实际拧反180°。明明走向西,总感觉是在往东走,明明刚从西边过来转个弯,应该是往北走着的,感觉里却“哗”地一下子反了过来,觉得自己正在往南走。实际方向跟脑海里感觉到的方向恰好要相反,怎么想都想不明白,扭不过心里的感觉。
陆文嘉一贯对自己的方向感很是自信,发现自己也能够拧错方向是在广州时候,住的都有大半年了,才猛然醒悟,一直以为坐在书桌前是正对着家乡的方向的,其实并不是,恰好相反,正是背对着家乡所在的北方。白云山明明就在眼前,一直感觉那就是北方。但是想想地图吧,白云山明确应该在自己书桌的东南角。而到了北方,从来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即使是在深夜到了一个陌生城市,东南西北也能一下子分辨得出来。
为什么出现这种情况,陆文嘉一直没有弄明白,大概是跟学习地理有关吧。从来都是“面对地图,上北下南”,自己习惯了以家乡为核心,面对着地图一路往上,也就是往北走,自己的前面就是北方,理论上的方向感和自身感受到的方向感始终保持一致,于是就顺理成章,感觉方向犹如发自内心一样。要是往南来,从来没有尝试着转过身子来,从上往下看地图,还是面对地图,往下找着南方的标识,而心思呢,大概还停留在家乡那个核心上。在地图上识别南方,其实一直是在倒退着走的,没有能够转过身子,大踏步地面向南方走。所以,自身的磁场就此开始出现紊乱,怎么拧都没有拧过来。
走往公司加班的这个早晨,是陆文嘉的磁场感应开始适应了南方而能够辨识方向的开始吗?
就算是走在上班的路上,如果剔除掉沉重的心情,陆文嘉其实也还是找得到很多值得回味的心境。每天在6点40起床,洗漱完毕出门,走到离家最近的公交站台大约7点过5分。618路车可以算是信使,约约在7点2、3分左右过该站。如果早一步,恰好可以赶上;当然也是太恰恰好了,总是有点紧。每次想赶上这趟车,就总是感觉从家走到站台,要穿越的世纪工艺园区道路竟然那么长,紧赶慢赶的还要足足花费两三分钟的时间才行。以至于随后每每走过这段路,总是要在心底感慨思索,看似短暂,其实并不容小觑呵。或者,时间的流逝,在想不到的时候快得惊人!
所以在后来就放弃了赶过3分左右的这趟车,专等7点过8分左右到达的下一趟。一样的有位子坐。早些天,站台就陆文嘉一个人等车,但凡他上车时候,618公交车基本是空的,后门以后的座位随便挑、随便选,想坐哪儿坐哪儿。后来等车的人慢慢多起来,车上已经坐定的人也多起来,难不成这条线路、这路车是才渐渐为人所知的?不过,还是有位子坐下的。
只要是上了车,仿佛就算是到了公司一样安心。如果堵车什么的耽搁了要迟到,应该是跟自己没关系吧,在心里自己辩解说:“纯属不可抗力么,我又不是故意的。”其实,从来没有人问过陆文嘉是否迟到不迟到,陆文嘉也从来都是尽力做到不迟到。早点到了公司可能没有事情做,那是公司的事情;但是,认真不认真去,那就是自己的事情。到了三号门下车,时间大概在7点20分,悠哉游哉地走上15分钟,穿过保税区红棉道,就可以安然到达公司。期间还要静等一次十字街头的红绿灯,在穿过街角的时候,每天都留意地上的写字楼影子是长了还是短了,长,长到了哪儿,短,短到了哪儿。在心里,盘算着春夏时令的消失。
陆文嘉下车时候常常跟一个人同时下车,穿着普通,喜欢微微驮着背的一个男人。每天,在不同的站点上车,在相同的站点下车,然后走上相同的一段路,到了红棉道的尽头一左一右,进不同的地方上所谓的班。好多次陆文嘉都想主动走上前去打个招呼,感觉那个人也一定注意到他了,每天,每天,每天几乎在相同的时间点上,重复地见到同一个人,不可能没有看见。好多次,又都忍住了走上前去打招呼的冲动。“有这个必要么?相逢何必曾相识?”有连续几天没有看见的时候,不经意地想,“换工作啦?病啦?提前上班啦?迟到啦?”过两天又见着了,一前一后,依然各走各的路,各上各的班。两个大男人,也终于谁也没有找过谁,说上一句话。
集团食堂的早餐每天都是那些花样,不过,对于一个几乎不吃早餐的人来说有的吃,就没有什么好挑剔的了。有时候有炒面,甚至是炒的方便面,味道不错,赶上了颇能让人欣喜一下。肠粉,南方人的命似的,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那么喜欢吃。有粥。陆文嘉最不爱喝粥,虽然明明知道喝粥养生。以至于每每盯着粥在心里犯嘀咕:“唉,这么好的粥不喝,真是……”然后,该不喝还是不喝。
总是在8点过5分的样子,陆文嘉进到了自己的办公室。这个时候董事长早就在办公室二楼做他自己的晨课,自有生活秘书打理一切,无需陆文嘉操心。于是陆文嘉就拿出手机给一个人发短信,短信往往都没有什么实质内容,不外乎“我已经到啦,想你,记得好好吃早餐”诸如此类的闲聊。但是,这一通短信却是非发不可的,略有一点悠闲时光,拿出手机通报一声问候一声,早已经成为生活里的添加剂,犹如喝咖啡,享受的不是其中的营养,要命的是其中的香醇。
陆文嘉基本上只需坐在自己的办公桌前,对着电脑处理文件,很少走出去联系部门或者机构,有些重要的分子公司会议下去参加一下,也无需发言。集团说起来不小,需要老板出面解决的事项并不常见,陆文嘉的工作也就渐渐找着了自己个的规律,一切按部就班起来。像样的公司不就应该这样吗,各个部门相安无事应该是最理想的状态,庞大的企业机器有条不紊地运转,每个环节都遵循着自身的规律,发挥着自身的功能,不生变故,不出意外,多好。
下班回到家,往往都是在8点半跟9点之间。9点以后的时间就可以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悠闲时光了。陆文嘉上班并不是特别紧张,第二天没有大强度的工作要处理的话,晚睡,甚至失眠,都没有什么要紧。于是,这夜里9点以后的时光噢,格外安逸。可以连续看完两部电影,可以一集连接一集地快进着看电视剧,可以捧着书安心地看到瞌睡。
在别人,可能很不屑于这样的宅或者单调、枯燥,在陆文嘉,简直是麻醉到陶醉的享受。
如果日子就这样静水长流一般的过着,不好吗陆文嘉?
回忆更早的时光,回忆更早时光里的快乐跟幸福,也是其间幸福快乐的一种。回忆中的遗憾,不再是遗憾,该远去的在渐渐远去,该沉寂的自会沉寂。只所以说不再是遗憾,倒并不是已经不会再对遗憾的事物感觉遗憾,而是活回到了当下,活回到了现实人的世界里,明白了在幼年中的幼稚,在幼年中的愚蠢无知,也都是生命中不可缺少的环节,都是要在经历过了以后才能够知道对或错的,不以自己随后的意愿而能够发生改变。
陆文嘉工作压力还是很大的。主要是时间上面的不自由,他的工作,绝大部分不是按照自己的工作计划来推动,而是要根据董事长的日程安排不断调整自己的节奏。每天早来晚走,较为被动。而陆文嘉最不擅长的其实就是应对变化,喜欢那种主动在我的感觉。要是处处被辖制被推动,陆文嘉就总是容易陷入到情绪低落或者心烦意乱状态里面。
陆文嘉不灵活,缺乏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的能力,更不是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人,同各方面协调工作,表面上来看,还算是平稳,主要是因为他的身份特殊,而不是出于对他本人的尊重。好在陆文嘉为人足够谦虚,也不是那种狐假虎威、拉大旗做虎皮的人,同事关系处理得其实算是比较难得。
陆文嘉缺乏工作上面的成就感,工作较为琐碎,不成体系,没有独当一面。按说陆文嘉适合参谋工作,为人忠厚老实,忠诚保守。但是陆文嘉处于失败的状态里面太久,不光急着证明自己,更急着改善自己方方面面的状况,就缺乏了脚踏实地、从长计议的谋划。
最为要命的是,陆文嘉好像只会低头干活,不会抬头看路。根本不知道自己究竟应该往哪里去,就更谈不上寻找路径、规划方案、逐步实施了。
后来陆文嘉离开董事长办公室,到业务部门报到的时候,喝醉后,一位同事说,“陆总,就是你我没有看懂。你来集团,既不求官,又不求财,真不知道你究竟想要什么。”这句话才让陆文嘉梦醒,“是呀,自己是干什么来的啦?难道是要找到一个大隐隐于市的机会?”
自己是要谋求发展,创造物质财富来的,不是么?当初自己下海创业,不就是为着追求物质财富,改善家庭经济条件来的吗?何况创业算是失败,借自亲朋好友们的钱,现在还没有偿还呢!
就是欠着吕英琪的钱,也还没有偿还呢。更何况,李云辉是要嫁给自己的呀。自己又要白白地娶个媳妇?
可惜,陆文嘉太迷信靠着自身努力创造财富的神话了,根本没有弄明白,俗话说的“背靠大树好乘凉”究竟是一番什么道理。“背靠大树”就是要借助大树的外溢资源,借势腾飞,是人估计都是要背靠着什么才能更好地做事的,哪里还真有“白手起家”?这句话明明强调的是一个“靠”字,陆文嘉却只看到了“乘凉”,就完全不屑于此起来,简直莫名其妙。
陆文嘉只感受到了自己面临的压力,却不明白,这就是在修行,就是在让自己学会,如何变压力为动力,如何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好,然后安心于事。每天早晨在去往公司的路上,陆文嘉就感觉情绪不高。正如池寒梅念的一个段子,“上班如上坟一样难受。”
如果在学校里面,陆文嘉算是一个上进的学生,也算是一个能贴近学生需求的好老师,但是放到了社会层面上来看,陆文嘉简直真是一个“巨婴”!处处都是短板,处处都是不知所谓。
第一次看到“巨婴”这个词,陆文嘉立即反观自己,把自己都结结实实吓了一跳,“距离成熟稳重、距离心思缜密、距离‘男人’这个概念,自问简直差距何止千里。”
自己没能处理好爱情,没能处理好婚姻,甚至真到了一起,感觉又开始很难处理好自己跟李云辉的关系。下海创业一败涂地,寻找工作困难重重,以至于在事业上面直到今天还是一事无成,跟自身性格缺陷、认知缺陷、思维缺陷、眼界缺陷、谋略缺陷,都是关联密切呀。
婴幼时代里面的陆文嘉,懵懂无知。少年时代的陆文嘉笨拙胆怯,青年时代的陆文嘉开始了思维起飞,凭着一腔孤勇,一己信念,开始知道要向往崇高,但是又忧郁脆弱、敏感多虑,好在还有善良诚挚,略有可取。也只有在讲台上面的陆文嘉,才算是有了一些自我能动地散发出来的光彩,曾经照亮过了某几个人。还把自己最后最为欣赏的一个,照成了自己新的孽缘。也幸亏陆文嘉后面很快没有再登讲台,在别人看来,这还不是明晃晃地拐骗良家女儿?
这样想来,陆文嘉简直要无地自容,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还处在天地之间。
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做到走到,是另外一回事。陆文嘉认为,“绝知此事要躬行”,知固然不易,行却更难。
就像自己当年难以面对吕英琪的时候,才明白情之所苦为天下第一苦,难怪有高僧大德勘破红尘,能撒开一切。你要自己放弃红尘试试。不要说放弃红尘了,两个放弃一个,都让他死过去一回的。
等到你明白了一点道理,却又发现,外部条件已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兔子早就不在那个窝里面了。”
于是就再去追逐,再去悟。可惜,你又不是专业悟道者。陆文嘉呀,你要做的是自我、家庭的重担承担者。
读到这句话的时候,陆文嘉才有所解脱,由衷发出了会心的微笑:“生活就好像被强奸,还不允许反抗。”
“是呀,没有谁用刀子逼迫自己来上班,每天还不是自己急忙忙地赶到公司的?有本事你立即别来啦,你看看公司是不是照样转。”
难为自己的,并不是公司,更不是董事长。而是自己的生活、自己的现实。原来,真的不是在给公司打工,完全是在为自己打工呀。
自此,陆文嘉去上班才没有了那么强烈的负面情绪。
但是陆文嘉自我斗争、自我教育的过程还非常漫长。陆文嘉要认识到自我,树立起来自我,还需要有漫长的修炼道路去走。
有一道又一道的难关在等着他,有一年又一年的磨难在等着他,有比低谷更低处的苦头在等着他。
李云辉也厌烦了跟陆文嘉在一起的节奏,好起来好得不得了,吵起来又都伤心得不得了。说又说不清楚,干脆就给陆文嘉写了一封信。明明可以面对面聊天的,却还是要借助比较原始的交流方式,写信来交流。
当世界不能满足你的时候,请保持镇静,切忌不要发怒,更不能将怒火引烧至身边的人。因为,身边人是无辜的;同样,当我不能给你奢侈的空间与时间来张扬你的个性的时候,为什么要怪我呢?这个世上谁“该”为你的大男子主义买单呢?我想没有一个人,没有应该的人,只有愿意还是不愿意的人。所以关键在于,你是足够好,好到别人愿意为你付出,超出正常的付出吗?所以,当你没那么完美的时候,能凭自己的本事让别人主动为你牺牲,才是一种解决办法,而不是抓狂。抓狂的结果是自作自受,伤自己,伤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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