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云辉真是托生错了的人,长着是女儿的身子,却总是想操着男人的心。自己家里有个什么事情,就恨不得自己出面去调停。谁家里还没有一个家长里短的,父母在家里因为活计忙不过来,爷爷又总是看着这不顺眼,看那不顺眼,不是嫌饭做晚了就是嫌菜又炒淡了,听说一直在没事找事,李云辉就恨不得回家去把他们都数落一顿,让每个人都消消停停的。
“你说他们怎么这么让人不省心?”
“人老了就更加不贤惠。每天把饭菜端到手边,还不满足?还总是没事找事,找这些人的麻烦?”
陆文嘉只能试探着劝劝,“你爷爷是不是身体不好?感觉大家没有照顾好他?”
“一直拿我们当仇人似的,说我们都不够孝顺。横挑鼻子竖挑眼。”
“从小我就感觉到家里面很压抑,大家都让着他。非得自己说一不二。”
“对我奶奶一点都不好。总是吆来喝去的,什么时候都没看到过他的好脸色。”
“现在我奶奶被他欺负死了,又来折磨这些人。”
陆文嘉无奈地笑了笑,“是不是家里人都有点怕你?你一发话了连你爷爷都不敢再多说?”
“谁都要讲道理对不对?”
陆文嘉心里说,“谁敢跟你讲道理?讲也讲不通呀。你的道理最大。”
“你奶奶跟爷爷关系不够好?”
“我们都让着他。他乱发脾气,我们都不理。”
“你从小是跟着奶奶长大的哈?是不是奶奶对你特别好?”
“没有拿你当个女孩子养哈?”
陆文嘉看过李云辉小时候的照片,小嘴儿气鼓鼓的,一脸坚毅的神情。
“估计你能撵着男孩子打得他满校园跑。”
“有些人就是欠收拾!”
陆文嘉得意地笑出了声,“咹,原来是真的啊!”
想一想应该也不奇怪,李云辉确实是不好欺负。看起来柔柔弱弱娇滴滴的,内心里面坚强着呢。
再到周末,董事长也没有加班,陆文嘉就约了李云辉一起去见兰铮言。
“老陆呀,你总算是来啦!”兰铮言从来都是亲热地喊陆文嘉为“老陆”。
“陆老师,您还认识我吧?”
“认识认识!只是印象里面不长这样呀。”陆文嘉生怕池寒梅怪自己只会在女学生身上留意,没敢太说实话。
“你们两人在一起,真好。”
“陆老师,您现在怎么样,怎么也到了深圳啦?”
“我现在是孑然一身。到哪里都自由。”
池寒梅肯定是听兰铮言说过陆文嘉和李云辉的故事,只是迟疑地望望兰铮言,不知道怎么接话。
李云辉也不明所以,转过身去好像没有听见这句话。
“你彻底解放啦,老陆?”还是兰铮言脑子转得快,找到了一个比较合适的词汇来指代陆文嘉离婚这件事。
“中午我们在家随便吃点哈,我来下厨。”兰铮言没有给大家留出来插话的时间,直接转了话题。
“你跟领导?”乘着池寒梅也进了厨房,李云辉试探着问陆文嘉。
“噢,已经离婚啦。”陆文嘉小声地回答说。
“你怎么?”李云辉问话的时候,总是喜欢只问一半,跟她直爽的性格恰恰相反,因为小心,所以问话总是试探着问吧。
“也没什么。总是吵架,不得安生。估计领导一辈子也过不去那道坎。”
吃过晚饭又坐着闲聊了一会儿,陆文嘉和李云辉才从兰铮言他们家告辞出来。两个人并肩走在路上,从来没有亲热的举动。在有人的场合,两人连手都没有拉过。
“你跟我说说,你们究竟是怎么回事呗。”
“还能是怎么回事,领导心里认定了我们两个人有事,一直不肯原谅。也一直过不去她自己心里的那道坎,总是跟我闹,找我的茬。再跟我在一起,她也难有安宁。”
“那你怎么不跟她解释?”
“怎么解释?说我们两个人没有事?虽然我们两个人没有事,可是我心里……”陆文嘉知道李云辉知道,自己在心里是如何疯狂地爱着她。自己也知道李云辉应该知道,他也相信,她是在如何疯狂地爱着他。
果然李云辉不再问下去,悻悻地走在一边。
“我们去滨海公园吧。我特别喜欢站在那里看跨海大桥。”
直到走到滨海公园,找到一块草坪坐下,李云辉才非常自然地靠在了陆文嘉的怀里,任由他环着。陆文嘉也就只敢低下头,轻轻地吻了吻她的头发。
一如既往的,两人之间,并没有什么卿卿我我恩恩爱爱的呢喃之语,两人之间就是闲聊,在别人看来几乎全部都是废话的闲聊。
“从来没有找过我么?”
“想过无数遍。最后还是没有找。”
“找到了又能做什么呢?”
李云辉也无法对这句话做出回答,是呀,就算是找得到,找到了又能够做什么呢?
“我真的很喜欢来这里看着那座桥,桥上好像也没有什么车。就是一座桥,安静地卧在那里。”
陆文嘉明白李云辉强调的是那个静谧的画面,更多的是那副画面带给她以及他的遐想。感动着他们的并不是那座桥多么漂亮或者宏伟,感动他们的也不是那座桥与周围的环境多么和谐一致,感动他们的其实是那副映衬着晚霞的水天一色,是无数诗词章句描摹出来的那个意境。他们更多的像是生活在想象的世外桃源里面,并不是生活在车水马龙的现代钢铁洪流之中。真要是让他们生活在世外桃源里面,他们看见的也不会是眼前的麦黍桑麻,又会是心灵更深处的梦想和自由。这两个人看见的,到了现在,还只是心里面的恬静,而不是现实里面的条件。
陆文嘉很多年一直混不出来,估计跟这个天性有关。他始终被孤独地关在那间房子里面,只会渴望地透过窗户看着外面的世界,想象着外面世界的人究竟是怎么回事,是什么样的心情和心境。但是他并不敢,也不想走出去,在现实里面自己去感受一下,外面的世界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走出去,和人面对面地交流,问一问,别人的内心里究竟在想些什么。好像他就是一个呆傻般的存在,他根本没有过类似的感受,更别说是感悟。他以为他自己是一个样子的存在,其他所有人,又是另外一个样子的存在,自己,和别人,原本是完全不同的物种似的。这样说,也不准确。陆文嘉也没有思考到这样深刻,或者说也没有这种想法。我们只是在笨拙地想描述出来他而已。
自己的家人呢?陆文嘉好像感觉父母是天然的长辈,是权威般的存在。自己在父亲面前不敢说一句话,与其说是怕,莫如说是他不知道该说什么。父亲一旦要是问起什么话来,陆文嘉就感觉到了“这就是父亲爱的温暖”,就会变得大胆,甚至敢说出来自己的梦想和期待,当然,脸肯定会因为激动而潮红,好半天不会消退。对于母亲呢,陆文嘉不害怕,但是也不知道爱,或者说不知道还要对母亲表达出来自己的爱。妈妈就是妈妈啊。
而弟弟妹妹,陆文嘉感觉完全是他人一样的存在。既没有感觉到他们身上的可爱,也没有感觉出来他们身上有什么缺点。当然,对自己弟弟妹妹,肯定是没有陌生感的。对了,或者说,陆文嘉并没有认知到弟弟妹妹。直到自己上了大学,妹妹上了师范学校,在假期里面听妹妹谈起来自己学校生活的时候,才猛然发现,原来自己的妹妹是那么了不起、那么有性格、那么惹人注目的一个人!妹妹的童年妹妹的学生生涯竟然比他的还要精彩,更加具有故事性。原来妹妹也是一个生动活泼的人呀。
套用李云辉说陆文嘉的话来说,“我以为你是一个‘人’,原来你是一个‘男人’!”而对于陆文嘉来说,“噢,原来我的弟弟妹妹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呀!不是只是弟弟和妹妹!”
陆文嘉是从妹妹身上开始,感知到自己的家人,原来都是生动活泼、跟自己一样面对事物有感触、有思考、有行动的,能动具体的人。大家都是人,而不是一个天然的“家人”。陆文嘉是在吕英琪那里,猛然间感受到原来自己期盼着的纯洁爱情就是这个样子的,吕英琪给了他他所能想象出来的所有温存。原来这就是生死相依。
不过好奇怪,陆文嘉对友谊却理解很深刻,很到位。自己一个人坐在夏夜的凉席上,听广播剧《俞伯牙与钟子期》,一下子就向往着“做朋友就要这样深信不疑”!
“人生得一知己足矣。”后面知道的管鲍之交,就是陆文嘉认为友谊应该有的样子。
李云辉呢,虽然不像陆文嘉那么笨,但是她是另外一种的不谙人情世故。以为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应该是清清爽爽的,各是各。谁也不能左右谁,谁也不能妨碍谁。谁也别去左右谁,谁也没有必要去妨碍谁。要是人与人之间的关系不是这样,她就会百思不得其解,“怎么会这样?”
李云辉并没有太强烈的善恶观念,她自己并不好被欺负。看似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姑娘,你别惹着她,就人畜无害的。你要是惹着她,倒霉的估计就是你。至少,她会从此对你敬而远之。
陆文嘉还知道钱的重要性,知道钱的多与寡。李云辉感觉只要够用就好。这个够用就是目前一个月的日子可以过得去就行。有很多的钱,就花很多的钱,尽管去买自己喜欢的所有东西,再贵也不是贵,喜欢就好。要是有很多很多的钱,那就开心地花很多很多的钱好啦。有很少的钱,就花很少的钱,力所能及地买最好的东西就好,能买榨菜就面条,就比咸菜就面条要开心很多。李云辉纯粹就纯粹在,认为榨菜有榨菜的美好,咸菜有咸菜的美好,不存在哪个比哪个更好,哪个比哪个更高贵。
这样的两个人在一起,不就是傻吗?
李云辉接近陆文嘉就是这样来的。她的那些不是问题的问题,也就是陆文嘉能够当作为真正的问题,认真思索,认真回答,从来没有敷衍过。她也就是在陆文嘉面前,才愿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心里的疑问问出来。
“我以为老师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原来还真有。”陆文嘉认为李云辉的这句话,是对自己作为一个老师最高的肯定。
本来就是这个样子的。我有了疑问,就去问那个应该是老师样子的老师,去问那个人,而不是那个“男老师”,有什么不妥呀?这个问题还是我们来解释才说出来的话语,这个问题在李云辉那里根本就不存在。
一个小姑娘尚且大大方方,毫不扭捏地来问问题,你一个大男人,并且有着娇妻美子的大男人,身为人师,难道不应该认真回答、尽心解惑吗?难道你心里还要时刻想着“男女大防”?都什么年代了好吧。
两个不知道彼此设防的人,或者说其中一个有过担忧,但是决心放弃担忧的人,两颗心接近的速度要有多快,他们自己都不知道。
这也就是李云辉第一次到陆文嘉家里,见到陆浅夏就特别喜欢的原因。另外一个真正完全不谙世事的幼儿,胖乎乎的真是可爱。李云辉恨不得领着她去把自己知道好玩的,都带着她去玩一遍。这才真是互相没有设防的最好的朋友。
说起来又能有什么事情呢?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相互接近和吸引,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相互信任和欣赏,一切都是再自然不过的感情流露和依赖。
她来找他,只是想消除掉自己心里的疑惑。他去看她,只不过是希望她没有感觉到孤独。男女之情,有过。但是都理智地逃避过。
她说,自己的身体原来真的是很好很好。哪里会有头痛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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