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继藩历来对封地是极敏感的。
倒不是不想。
而是不能。
想想当初,朱允炆为了削藩,亲叔侄都反目,杀了个血流成河。
更不必说,异姓的封地了。
朝廷对于宗室尚且如此,能给方家封地吗?
怎么瞧着,都像是猪肥了,要洗刷刷一下,吃一顿好的,然后宰了过年的节奏啊。
方继藩的心坎千回百转后,立即道:“陛下何出此言,臣父子二人,对陛下赤胆忠心,风里雨里、刀山火海……”
奉承话虽好听,但是说话也是耗时间的。弘治天子压压手打断方继藩道:“朕的意思是……你立了这么多功劳,朕也没有什么可赏赐的,方家历代为我大明建功立业,怎么可以不给予重赐呢?”
“从前,朕对你是吝啬了一些。”
嗯,很有道理,说的大大的实话。
方继藩下意识的点头,又连忙摇头:“不,不,不,陛下对儿臣,真是没的说,吝啬二字,不知从何说起?”
弘治天子笑了笑,他保持着自己的节奏,持续道:“你知道是为何吗?由于朕感到你当时还太年轻,年纪轻轻,给你厚赐,只怕养成你骄纵的性子啊。”
“朕呢,只有一个儿子,一个女儿,这都是朕的至亲,是朕的骨血。女儿嫁给了你,朕自将你当做自己的儿子看待。”
说到此处,弘治天子站起来:“何况,你立下如此功劳,你的那些门生弟子,哪一个不是为朝廷效忠,奋不顾身,都是有汗马功劳的啊。而这些,又何尝不是你的功劳?朕一直都在想一件事,现在算是想通了,你也老大不小啦……你是方家人,朕的女儿,也是方家的人,方家……该有自己的宗庙了。”
方继藩:“……”
宗庙和宗祠是两个概念。
宗祠是一般家族供奉祖宗的处所。而一旦升格成了庙,那只有天子和裂土封疆的国王才有资格的。
方继藩感到有点冷,越来越感到……有点儿危险的气味。
他张口想要说什么。
弘治天子道:“此时你必定心里很是不安。”
方继藩又立即摇头:“陛下怀柔远人,德泽四海,儿臣在陛下眼前,如沐东风,岂会有不安的心思,儿臣心里很踏实。”
弘治天子露出微笑。
他是很懂得方继藩的。
他沉默片刻,又持续道:“今时不同往日了,朕一直都在想一个问题。这天下有万邦,我大明自居其中,要做这天朝上国,天朝之外,数不尽的疆土,我大明可以尽收吗?不可以,这天下太大了,连大明都不可以将其彻底收进囊中的地步。因此,大明自然还是那个大明,那个天朝上邦!其余诸邦,自是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也。”
缓了一下,弘治天子拿起一旁的茶盏喝了一口茶,又道:“朕又在想,那万邦之国君,既不读孔孟,又与我大明,非同文,又不同种,朕……怎么可以信任他们呢?既然不可信任,那么为何,朕的至亲,不可以开疆裂土,却令他们称孤道寡?”
方继藩慢慢的开端明确弘治天子的意思了。
分封?
这似乎是效法周朝的先例啊。
周武王灭周之后,事实上,周王朝的核心统治区域并不大,九州之地,遍布了先商时代的遗民以及东夷和各种异族。
在周天子看来,放眼看往,这九州,遍布了敌人。
为了开辟疆土,分封制便孕育而生。
无数周天子的族人和元勋们,被分封到各处,让他们建立城邦,往开辟新的疆土,在九州之地上,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建立起来,他们以血缘为纽带,以周礼为规范,向上,听从周天子的号召,向下,治理国人百姓,对外,则披荆斩棘,与夷人作战。
现在大明的情势,与周天子的时代,竟有些类似。
现下的内阁制,虽可统御两京十四省,甚至是各都司,可是,再远的间隔,想要保持统治,就达到了极限了。
譬如昆仑洲,倘若有一日,大明得到了昆仑洲的土地,这昆仑洲间隔大明有万里之远,那里产生了任何事,等他们的奏疏报上来,已过往了一年半载,这一年半载里,再等内阁进行票拟,天子做出了裁决,诏书送到了昆仑洲,啥事都凉了。
而唯一解决的措施,就是大明在那里,需要一个能够做决策的代理人,这个代理人必须得有权威,毕竟,若是权威不足,这万里之外,谁肯服气他?
可是权威是建立在生杀夺予之上的,那么,一旦一个人拥有了尽对的权威,既控制了部队,又可以提拔官员,甚至还可随时免职甚至是对人动用刑罚,那么……这个人是什么?
是王!
当然,大明既然感到,册封这样的藩王,似乎很麻烦,大不了,这块地,不要了。
可是地不要了……在这里,依旧还会有一个王,由于只要有人,终极会形成统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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