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日星期二火曜日
“先生,先生!你又睡着了吗?”
身边的少女俯身挡住了毫无顾忌袭来的烈日,背对着阳光气鼓鼓发问。
时间当值酒足饭饱后的正午,而阳光又猛烈,加上气温干燥,是午睡的绝佳时间,所以这个时间点会犯困可谓是人之常情,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他斜躺在竹质躺椅上微闭双眼,如此理所当然想着,懒懒开口教训到。
“铃,安静点,先生我要准备午休了。”
“可是...我们在战场上,正在和敌方交战啊,先生你不来指挥的话,骑士团他们该怎么办啊?”
被称做铃的女孩话语中是掩藏不住的讶异,还隐约有了两三分的怒意。
竹椅上的人对此却全然不觉,或许说是就算知道少女话语中的情况,但也打算就此无视掉,当做无事发生彻底忽略,好不耽误自己难得的午间休憩机会,他翻了个身,将后背朝向那个怒气冲冲的少女,开始打起了呼噜。
铃终于忍不住抛下了手上一直撑着的长长掌扇,踮起脚尖搭着手掌极目张望前方。
小丘下烟尘滚滚,人影黑压压成一大片乌云,骑士马蹄践踏大地声,士兵冲锋怒吼声,武器金铁交戈声,诵唱咒语晦明声都在空气这口不分彼此的熔炉中混合搅拌,然后传进人耳,经过二度筛选,精炼加工锻造后出炉。
铃瞪大了眼睛,但也只能看见底下乌压压的人群像潮水般涨起又落下,她知道自己看不出什么答案,只能将目光转向了椅子上的那道躺倒的人影,站在原地忿忿埋怨。
“这么吵,真亏先生你也能睡着,先生真是个懒屁股!”
“好啦好啦,该把扇子捡起来帮我挡住太阳啦,差不多要结束了。”
竹椅上的先生躺得正直,像条在甲板上惨遭曝晒的咸鱼,嘶哑开口,伸手想要挡住直直投射向自己脸庞的阳光,失去了蒲扇遮挡的日光已经变得肆无忌惮,气焰无比嚣张。
“要结束了吗?”
铃一改先前的嫌弃模样,脸上笑意盛开,浮现浅浅的酒窝,听话将地上蒲葵长扇拾起,抖了抖后重新展开,然后又好奇问。
“可是先生你明明没睁开眼睛看一下前方的战况,先生你到底是怎么知道?”
“我听见的,风是使者,会把最灵通的消息送进我耳中。”
从骄阳毒手下脱身,有了阴凉地方歇憩的先生恢复了懒懒散散,提不起干劲的样子,垂下手搭在竹椅一边,稍做解释,他再度艰难翻了个身,背朝向少女,冷冷道。
“已经结束了,来了。”
“绯则小姐,你来了!”
铃惊喜开口。
从小丘下步行上来的是个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少女,扎着简单利索的单马尾,额头上绑有白色缎带,浅绿色长发自额头中端处分开,随意披落在双肩。
她两旁肩膀和手腕以及胸部都戴着褐白色的轻质铠甲,身后肩铠边双双分布着长长的黄色缎带,迎风飘扬,淡黄色的半指手套掩盖住了她手掌的大部分模样。紧致贴身的白色高颈古装将军长袍更是将她上半身包裹得严严实实,不透露分毫肌肤,衣袍边还绣着精致的金丝花纹。
少女腰间倒是根常见的褐绿色腰带,银质带扣在阳光的照耀下熠熠闪烁,固定着上半身的袍子,腰间两旁的蝴蝶结缎带结实绑着托在身后的宽大袍子。
少女下半身则是繁杂的三层结构穿着。
首先占据主要地位,最容易注意到是直抵大腿中间,上端略有折叠的白色长裤,翻卷开的裤领边一样绣着同上半身贴合的花纹。然后就是嵌入其内大腿同腰胯边紧身的黄色裤子,它完美贴合了少女大腿曲线,勾勒出了动人模样。最外边便是脚下的白色靴子,其上也是同样刻画着金色纹路。
“先生已经睡着了吗?”
绯则轻声开口问撑着伞的铃,手指指向竹质躺椅上那道慵懒的人影,似乎并不想过多打扰到他。
没等铃说话,竹椅上的先生先不耐烦开口了。
“睡着了,我已经睡着了!所以接下来你说的和我回答的都是梦话。”
“有劳先生了。”绯则听见对方回答,脸上浓厚的敬意升起,虔诚鞠躬拜了拜,“此次战斗,全靠先生妙计,事先安排调度得当,不仅预料到了敌方的奇袭策略大胆正面推进,更是反将敌军侧翼埋伏的部队一军,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安排我率领精锐将它们打了个措手不及,使得我军不费吹灰之力全歼了敌方部队。”
“哼,只是那群兽人完全没有脑子而已,那么明显的埋伏部队,隔着十万八千里我都能闻到它们身上迎风散发出的体臭尿骚味,还想学别人在草丛里蹲人阴一手,简直让人笑掉大牙。”
竹椅上的先生不屑一顾的笑了笑,仍旧是以厌烦的态度问。
“所以呢,两方的损失对比,报告和伤亡人数呢?”
“是。敌方五百零三名兽人先头奇袭部队已被全数歼灭,其内包括三百五十名基础步兵兽人,八十名基础弓手兽人,五十名基础术士兽人,二十名基础骑兵兽人,三名小队首领游骑兵兽人。遗憾的是,对我方唯一有价值的三名小队首领游骑兵兽人的坐骑,科罗兽未能成功捕获,它们均在战斗中负伤过重,我军随行负责饲养和看护战骑的医护人员来不及抢救,它们便死在了战场上。”
“哼,所以说这群绿皮肤的兽人简直蠢到家无可救药了,完全是蠢死的,奇袭就算了,结果还带这么多人来,尤其是派一堆傻大个来奇袭,生怕我们不能及时发现它们。至于科罗兽,死了就死了吧,那不过是大一点的蜥蜴而已,你的天马可比它们贵重许多。”
背对着铃和绯则的先生哂笑完兽人简单的脑容量,在两人看不见的地方蹙起眉毛,接着冷峻发问。
“还有呢,我方的伤亡呢?”
“初步统计,我军仅阵亡二十五名长枪兵,十名弓弩手,五名骑兵,施法师部队在特意看护的情况下还是有一人不慎被流箭所伤,不治身亡。军中负或轻或重伤势的人员共计有一百多名,目前还在努力救治中,结果等回城中统计完毕我会安排人员呈上过目。另,在战场中折损马匹十只,因受惊走丢五只,共计消耗十五匹。”
绯则严肃将本次战斗结果详细汇报完毕,在原地立定等待下一步指示。
良久沉默过后。
竹椅上的人挥了挥手示意,轻声开口。
“知道了,下去吧,我要午休了。”
“但是先生,这场战已经打完了,我们可以回城中了欸。”
一直找不到机会的铃终于插话进来。
绯则也点了点头,颇为担忧附和开口。
“嗯,战斗已经结束,剩下来便只有一些简单的清理工作,兽人的尸身和军中士兵的遗体我都会安排专门的人员负责,先生可以随部队回城中休息,不必在这荒郊野外之地遭风吹日晒,还请先生以身体为重。”
“那是你们的战斗已经结束,可是我的还没有。”
竹椅上的先生终于坐起,侧过了脸,让人看清楚了全貌。
被称做先生的原来是个清秀的少年,年龄约莫二十,脸上稚气还未脱去,一袭白衣皎洁,脚下轻便的布鞋模样甚是奇怪,露出毫无遮拦的脚趾和后跟,他毫不客气下达了逐客令。
“铃,你也先回去吧,接下来我想一个人静静。”
“诶,但是...”
“不用担心,铃你先和他们回去吧,我之后会马上赶过来的。绯则,铃她暂时就交由你来照顾了,把她带下去吧。”
先生以不容拒绝的口吻吩咐。
绯则躬了躬身,只能郑重点头听命,牵着铃的小手和她往丘下走去。
小丘下绣着金边的旌旗迎风猎猎飞扬,不久前还在厮杀着的战场上浓浓硝烟还未完全散却,游荡的骑兵手中举着点燃的火炬在枯黑的地面穿梭往来,一堆又一堆的人群像蚂蚁一样分批拉扯着硕大的兽人尸体,将它们就地团团堆开,堆成塔形状,随着四处奔跑着的骑兵将堆叠成篝火模样的兽人尸身点燃,一股浓郁恶臭的腐烂味道便顺着升起的黑烟向天空上方攀沿,于是不请自来的乌鸦和鹰群开始在上空盘旋。
竹椅旁边的先生将铃丢下的蒲扇捡起,用力插进了身旁结实的土层中,固定完毕后,他看了眼丘下。
丘下的大部队已经开始有序撤离了,整装完毕的骑兵负责在两边警惕护送,在最前头速度较为缓慢的是架架马车,里面全是战斗中负伤的人员,受不得颠簸,居中牵着的马匹背上背着粮草辎重,随行的非战斗人员也在其中,断后的便是握着兵器的步兵部队,没进到城中之前,他们还不能松开手上的武器。
至于施法师部队则化整为零,穿插进了长蛇般的队伍各处,从高处辨别他们的身份倒是轻而易举,因为简单观察包围在他们附近的成员数量就能分辨出来。
竹椅边的先生松了口气。
他转回头,费力将铺开一人高的竹椅折叠,再度折叠,竹椅到了他手中变得细小了许多,成了板凳大小,又是两三个硬生生的折叠过后,他将变成一张薄纸的竹椅收进了口袋中。
“好,接下来该我工作了。”
他自言自语,闭目凝神,从怀中掏出墨笔在蒲扇上挥下了一笔。
丘下所有人都撤离开的战场有了变化,滚滚浓烟开始从天空向地面内敛收束,而化做焦土的大地裂缝中散发出了黑雾,地下无形的雾气同空中浓烟汇聚,不甘心的撕扯着逐渐缩成一个小圈,四周成堆熊熊燃烧着的兽人尸群不断散发出凝实的灰气加入壮实着那圈雾状的东西。
他疾笔在蒲扇上又是浓墨重彩的一撇。
包围圈再度收拢,其内的雾气奔腾了起来,似乎在无声咆哮,也终于显露出了某样东西的端倪,一只赤红的大角在灰雾中现身,随即烟丝缓缓扭曲,那样东西的真身也落入了眼中,是个没有实体,独眼模样,额头正中有着长角的怪物,它只凝聚出了通红的身躯,腰肢往下还是团朦朦胧胧,看起来随时都会消散的雾气。
“鬼?原来不是亡灵在暗中捣乱啊,这家伙该不会是迷路了吧,要是从东边过来的话路途也太遥远了一点,难不成是本地原生的幻想种,倒也怪不得会这么弱。嘛,算了,是什么都无所谓,不管是谁,吃了我五匹马总要付出点代价,刚好撑扇的位置还少一个,就由你来负责了。”
先生哼着小调,打定主意,将笔一点。
雾气在空中收缩成小团,变成了一颗拳头大小的血红珠子,伴随清脆一声砸落在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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