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正值寒冬腊月,天上飘着鹅毛大雪,将整座漠北城都堆在了厚重的皑皑白雪之下。
漠北城乃是百胜王朝的边关要塞,又处在荒漠之地,是以城中居住的百姓并不多,此时不过傍晚时分,宽阔的大街上已是空无一人,唯有呼啸的寒风呜呜作响,平添几分萧索之意。
走在空荡的大街上,看着掩埋在白雪之中的屋舍,前世的记忆画面不断在眼前闪现,与沿途陌生古朴的建筑相互交映,一股复杂的情绪回荡在陆涛的胸腔之间,有惆怅,有不甘,有伤感。
因为王伯的关怀而减弱的孤独,在雪天空街之中格外清晰,陆涛并不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是在此时,他有满腔的话语,却不知能对何人说。
雪下得很大,陆涛却走得很慢,走得很茫然,与其说是在走路,还不如说是在机械地重复着跨步的动作,在雪地之上留下一长排的空洞。
陆涛所住的迟沟村,是一座距离漠北城足有五里地的小山村,居住在迟沟村的村民,必须穿过一片大森林,再越过一座小山,方能达到漠北城。
走了大半个时辰,陆涛才走到大森林前。
在寒风冬雪的天气里,森林之中早已是枯树满目,光秃秃的树枝结着光溜溜的冰霜,仿若冰雕玉筑一般,在昏暗的天幕下闪着点点光芒,甚是好看。
林间有一条黄土小路,直通迟沟村,被人践踏的积雪化成了一片雪水,又再凝结成冰,使得路面极其难走,满怀心事的陆涛心不在焉,已经摔了几次,全身湿透。
然而陆涛对此却是浑然不觉,他现在关心的是,该如何面对那位“新娘”,新的娘。
一路上,陆涛不停地想象着母子相见的情景,可无论是哪一种画面,都会让他觉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再想到日后要朝夕相处,母子相称,更是觉得有说不出的怪异。
“算了,总是要面对的,”陆涛长叹一口气,强打精神,不住在心里安慰自己:“怎么说也占了她儿子的躯体,喊她一声‘娘’,也不算太吃亏。”
“小子!站住吧!”
一声大喝,顿时将正在出神的陆涛吓了一跳,瞬即晃过神来,原本不佳的心情此时更加恶劣,有些恼火抬头望去,却见一个身着黑衫劲装的男子正站在小路中央,拦住了他的去路。
陆涛仔细地看清来人,翻遍脑中记忆,却是对此人毫无印象,皱眉道:“我认识你吗?”
拦路的男子正是尾随了陆涛一路的常三,作为在漠北城打滚的道上人物,常三对于漠北城里外的地形道路都特别熟悉,陆涛刚一走进林间小路,他便加快脚步,提前在小路中央处等着陆涛。
路口容易有人来,路尾又临近迟沟村,若想无声无息地杀掉陆涛,路段中央便是最好的选择,提前到来,便是为了确认四周没有别的行人在场,作为一个专业打手,常三深谙此道。
“你不用认识我,”常三一脸坏笑,慢悠悠地朝陆涛走去,缓缓地自后腰处摸出一柄短刀,锋利的刀刃泛着冷光,阴森慑人:“你只需要记着我的样子,记住杀你的人叫常三,这样也不至于做个糊涂鬼。”
“糊涂鬼?”陆涛一怔,有些失神地看着常三手中的短刀,感受着常三藏在笑容背后的阴冷杀气,慌道:“慢着!你我无冤无仇,你为何要杀我?若是劫财,我把钱都给你便是了!”
“等我杀了你,你的钱不也都是我的吗?”常三阴冷地笑着,看向陆涛的眼神仿若在看着一只待宰的羔羊一般:“你我的确无冤无仇,只是,你不该惹一些你惹不起的人。”
陆涛脑海中忽地闪过林管事那双阴狠的黄豆眼,心中顿悟,不自觉地朝后退了一步:“是林管事派你来杀我的?”
常三眉角一跳,显然有些惊讶,饶有趣味地上下打量着陆涛:“你这小子还有几分机灵,可惜,现在明白已经太晚了。”
陆涛只觉得一颗心几乎要从胸口跳了出来,看着渐渐走近的常三,那一身黑衫劲装,在此刻仿若成了深不见底的黑暗深渊,正要一点一点地将他吞噬。
冷汗涔涔而下,浸湿了缠在额角的纱布。
“跑!跑!快跑啊!”陆涛在心底拼命呐喊着,只是任他如何幻想,双脚却仍是僵硬麻木,竟是移动不了分毫。
“小子,你三爷会给你个痛快的,”常三走至陆涛身前,冷冷地笑着,缓缓地举起了手中的短刀,眼中忽地透过一丝狠厉。
“爹!”
就在此时,陆涛忽地圆瞪眼睛,目光越过常三的肩膀,看向他的身后,一副喜出望外的模样。
“什么?”常三一惊,猛地回头望去,却只瞧见漫天飞舞的雪花与空荡荡的小路,哪儿有半点人影?
“不好,上当了!”常三醒悟过来,立时回过头来,身前却失去了陆涛的身影,只有从小路边上蔓延向森林之中的一排空洞脚印。
“娘的!竟敢戏耍你三爷!”
常三面色顿时沉了下来,像他这般在道上混的人物,最看重的便是脸面,他闯荡江湖数年,如今竟是着了一个毛头小子的道儿,这便等于是狠狠地在他面上打了一耳光,直打得他面上一片火辣。
“小子!你今日非死不可!”发泄般地大吼一声,常三脚下发力,顺着脚印的痕迹,快速地朝森林之中奔去。
跑!跑!跑!
陆涛不敢回头,更无暇去辨清方向,只是用尽全身的力气拼命跑着,只想着离常三越远越好。
直到此时,他才真正醒悟过来,这里再也不是自己前世那个法制健全,社会和谐的世界了,这个世界不会讲生命的宝贵,不会计较杀人的罪恶,这里视人命如草芥,争斗血拼永不休。
“一定不能被他追上!”陆涛不住祈祷着,耳边清晰回荡着猛烈的心跳声,全身的肌肉都紧绷了起来,拼了命地朝前方跑去。
然而早些时候,因为计算器的诡异出现,陆涛便已消耗了大半的体力,纵是在强烈的求生本能之下,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速度,但跑出不远之后,陆涛便觉得双脚仿若灌了铅一般沉重,身体也仿佛被掏空了一般,竟是有了力竭的迹象。
“坚持!一定要坚持住啊!”陆涛几乎都要哭了,虽是二世为人,但却从未如此近距离地感受过死亡威胁,强烈的不安宛若千万根银针,正狠狠地扎在他的每一根神经之上,令他几欲崩溃。
“小子!你跑不掉的!”
忽地,后方响起一声怒吼,顿时将陆涛惊得魂飞魄散。
“不好!他就要追上来了!”陆涛心中猛地一跳,呼吸也在此刻停了半拍,不由自主地便回头朝身后看去,只见常三健步如飞,竟好似在雪地上滑行一般,不过一瞬之间,便已越过数丈距离,笔直地朝他奔来。
“这常三竟是个武者!”
陆涛大吃一惊,分心之下,疲累沉重的双脚一个踉跄,竟是被一块大石头绊倒,身体不可控制地便倒在了雪地之上。
惊慌失措之下,陆涛连忙挣扎起身,可还未待他站直身子,一股巨力便从后背处猛地传来,打得他全身一颤,紧接着整个人便横飞出去,在雪地上滑出一丈有余,方才停了下来。
“哇!”陆涛猛地张嘴,竟是喷出一口鲜血,脊椎骨处传来一阵剧痛,几欲裂开,然而惊恐至极的他早已顾不得这些,胡乱地抓着身下的雪地,试图借力站起,却又被已经追上的常三按倒在地。
“小子,你还有点本事儿,嗯?”常三喘着粗气,将陆涛翻过身来,用膝盖死死地顶着他的胸膛,摆弄着手中的短刀,不停在陆涛的眼前摇晃:“跑啊,再给你三爷跑一个看看啊!”
“啪!”
常三越想越是火大,当即横着刀面,照着陆涛的脸颊便猛力地抽打下去,顿时在他脸上留下一道鲜艳的红印。
“不,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不能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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